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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奇遇记

“这样的奇人,这样的奇事,古今东西,恐怕是独一无二的。老师要知道这奇,请慢慢地听我讲来:我初到这里时,租一间房子。某处一个三开的堂屋,我租了东边。西边早有租客,便是这女子和她的小丈夫、小儿子。为何称他小丈夫呢?因为比妻子小了十岁。”

我诧异地叫:“咦!”他说:“这并不算奇,奇文还在后面:我因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屋里,又是大同乡,所以很亲热。我的女人同那奇女子更要好。因此便详知他们的奇事。这女子是嘉兴人,曾在故乡嫁过姓范的,生下一女,名叫玲姐。二十六年冬天,他们一家三口从嘉兴逃出,辗转流徙,到了衡阳。二十七年秋,武汉、广州吃紧,衡阳空袭很凶。一个炸弹,把她的丈夫范某炸死,租的房子也烧光,只剩下范嫂母女二人,两双空手。不能糊口,便替人家当佣工,范嫂到了一家当汽车站员的人家做老妈子。这站员姓李,名侠,是南京人,也是逃难到衡阳的,那时不过二十余岁,家中只有一个太太,和一个初生的婴孩。李太太是师范毕业生,在逃难途中做产后,身体太亏,需要人帮忙,得了范嫂,甚是欢喜。至于那女儿玲姐呢,那时年方十五岁,经人介绍,到某团长家当女仆。团长太太也待她很好。这样,寡妇孤女,大家有了托身之所,免于冻馁了。

“最初,母女二人工余往来,常常相见,倒也可以互相安慰。谁知战局变化,广州、武汉失守,衡阳的人事大有变迁。李侠夫妇先赴桂林,范嫂跟他们同走。她临别叮嘱女儿,好生做工,将来好好地拣个丈夫。母女就分散了。听说起初还可通信,后来团长的军队开往他处,就音信不通。后来打听得那团长已经战死,就无法探问女儿的下落了。”

我插话道:“啊,孤儿寡妇,还要骨肉分离,真是人间惨事!不过这样的事,今日世间恐怕多得很,有什么奇观?”他捧一支美国香烟敬我,续说道:“奇文还在后面,你听我说呀:且说李侠带了太太和范嫂迁桂林,时局暂定,倒也可以安住。李太太担任当地某女校教师。范嫂起初想念女儿,后来也置之度外。因为李氏夫妇,都待她很好。夫妻二人白天出门办公,家事及婴孩都交给范嫂。范嫂非常忠心,对婴孩尤其疼爱,喂牛奶代乳粉,是她一手包办的。后来孩子竟疏远母亲而亲近范嫂,晚上也跟范嫂睡了。李侠南京的家中原有父母二人。李侠夫妇逃出后,母亲就得病而死。父亲在南京,饮酒使气,豪侠好义。自母亲死后,父子音讯也很少通了。所以李侠常常说,范娘好比我的母亲。李太太呢?对范嫂更好,后来竟订盟约,改称大姐。李侠也跟着改口。范嫂这时已经三十开头,但因生得年青,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李侠和李太太都是二十开头。这三人并辈称呼,原是很自然的。”

说到这里,勤务兵又来“报告”。我趁空出去洗了一次手。回来勤务兵已走,他继续讲:“范嫂在李家做大姐,很是安乐。讵知不到数月,李太太染了流行病,一命呜呼。李侠哀悼逾常。大姐更是哭得泪人儿一般。”说到这里,他站起来转个圈圈,说:“那么你想,下文是什么?”我笑问:“大姐嫁了李侠?”他坐下来,敲着桌子说:“对啊,对啊!还是李太太的临终遗嘱。这时候李侠二十二岁,大姐已经三十二岁,女比男大了十岁。但因感情的投合,事实的趋势,加了爱妻的遗志,使他们自然地结合了。那孩子一向是跟范嫂的,死了母亲全不觉得,从此就叫范嫂做妈妈,就是你看见的那一个。后来李侠迁调到重庆,改业经商,辗转地到了这地方。我和他们结了半年邻。后来他们发了些财,自己开铺子,才和我们分手,迁到这店铺里头去。奇事奇文就发生在与我结邻的时代。

“李侠入川后,经济渐渐宽裕。本性孝友,便想起了沦落在南京的父亲。常常通信,汇款子去。太平洋战事发生后,李侠认为上海不妥,便写信去,劝父亲到后方来,走界首、洛阳、西安、宝鸡入川,路是畅通的。又说所娶继媳虽未拜见,但秉性贤淑,必能尽孝,请勿远虑。他父亲起初拒绝,来信说,上海还可住,他近来戒了酒,谋得一个小差使,生活也可过去,教儿子不必挂念。(后来才知道,这差使原来是替日本人当翻译。他父亲原是东洋留学生,通日本话的。)后来李侠再三去信劝驾,他父亲来信老实说:你母死后,家中无人照料,去年已经娶后母,所以不便独赴后方;若偕后母同来呢,又太费事云云。李侠接到信,笑对大姐说:原来我已有了后母了。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李侠这时手头很丰裕,夫妇二人又都是孝友存心的。便决计汇二人的盘费去,欢迎父亲和继母同来。又说生活一切由儿子供养;万一不安心,此地要找点安闲的差使也很容易云云。父亲回信说,即日动身。有一天,父亲果然到了,怪剧就发生了。那时我正在家,亲眼看见这一幕怪剧。儿子、媳妇对父亲表示欢迎后,就向初见的继母施礼。继母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看来不过二十开头,我和我的女人从窗洞里偷窥,私下惊奇地说:他后母的脸很像他的太太呢?没有说完,忽然看见新来的后母抢上前去,抱住了她的媳妇狂呼母亲,把头撞在她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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