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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睡中间

张卫明

小宇以幼儿园中班程度的判断力瞅着妈妈,固执地摇摇头。

她仍好言相劝:“宇儿,乖啊,你爸就在家半晚上。你睡中间,老蹬他怎么办?”

“捆住我这脚呗。”小宇赖在床中间,泪光闪烁,“爸好长好长不来家了,要挨爸,就挨!就挨!”

他停了电动剃须刀,拨拨儿子会动的小耳朵:“好好,宇儿挨爸,宇儿挨爸。爸挨着你,爸在中间,你靠里,当第一名,好吗?”

“那我又挨不上妈了。”小宇索性抱了枕头,坚守着他越发认为重要的好地方。

“宇儿!妈生气了啊,你要淘,你爸就再也不回来了。”

“就回来!就回来!我们班的小朋友,就挨着爸爸妈妈,就我老没爸。”小宇好委屈哟,嘤嘤伤起心来。

他忙硬脸贴软脸抱了儿子,少了半截中指的手,在儿子这小屁股蛋儿上摩挲。“好好,宇儿睡中间,谁欺负我们了?爸给你打他。”

“树诚,你别惯他。”妻回他脆脆一掌。他笑笑,朝妻眨眨眼。

小宇破涕为笑,嫩藕似的肥腿把床跳得咚咚响,小鸡鸡在裤衩里一颠一颠,嘴里念念有词:“水啊水,我爱你,每天用你把手洗。阿姨夸我真干净,爸爸妈妈多欢喜。”

“行了,别欢喜了。你爸坐了一天车,累着呢。”随她话落,日光灯灭,壁灯亮,梦境般的嫣红。

“爸。”儿子小嘴出气温软,奶甜味,“明天你带我一天吧。”

“不行,明天爸爸就走了。”

“就送我上幼儿园,就送一次嘛。”

她严厉了:“你到底睡不睡?早跟你说过,你爸明早两点钟走。”

小宇诡秘一笑,拱着她耳朵:“爸不走了。”

“你爸说的?”女人的心竟然一跳。

“不是。我把军帽藏在小人书下面了,他走不了。”

她笑。他笑。小宇笑。嫣红色幻成幽蓝,月光将竹影折上窗帘,刷刷拉拉作响。

“爸,上次你说不走,又走了。你得给我讲故事。”

“短的。”

“长的。”

他折中:“不长不短。睡中间,就讲中的。”

从前呀,有个小孩割草。一个老师问他,割草干吗?他说,卖钱。卖钱干吗?盖房。盖房干吗?娶媳妇。谁教你这样说的?我爹。你爸是谁?郑瞎子。那娶了媳妇又干吗?生小子。生了小子干吗?割草。孩子,跟我读书去吧,读了书,就不受穷了。

“后来呢?”

“后来小孩就读了书,成了大孩。啊——哈——”

“再后来呢?”

她接口:“再后来,长成大人,当了兵。再后来,有了儿子,儿子没割过草,可还特别淘气。再后来,他去打仗,儿子问妈妈:爸干吗去了?妈妈说,爸爸割草去了。背着儿子,妈妈偷偷哭。再后来,他从前边回来路过家,只呆半晚上。好了,别缠你爸了。”

“那你再给我讲个故事。”

“哼个歌吧。”

“那你闭上眼睛。”

“搓着背哼。”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唱,拍;越唱越远,越拍越轻。第五首没唱完,她已和儿子换了位置。

“宇儿睡了,树诚。”

丈夫呼呼大睡。亲亲他的肩,汗咸味。

她呆呆枕着臂。闹钟嘀嗒,不再似机枪嗒嗒。

床上月影急匆匆移了几尺。

一点钟。

“树诚,醒醒吧。”

他翻个身,嘴里粘粘嚼动,鼾声愈发沉闷悠长。

她亲亲他的肩,又分寸极好地轻咬一下,忙转脸装睡。

他腾地坐起:“有情况?”下了地,迷迷瞪瞪乱摸,撞到立柜上,“妈的,通信员!”

忽地浴了满屋温馨的嫣红。

妻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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