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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第一篇

这种神经系统上的缺陷或者是由舅氏的母系传来的罢,因为在异母妹的我们母亲身上却没有这样的痕迹。我们的兄弟姊妹八人也没有甚么异常的状态。

母亲的资质很聪明,不怕她幼时就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她完全没有读过书,但她单凭耳濡目染,也认得一些字,而且能够暗诵得好些唐诗。在我未发蒙以前她教我暗诵了很多的诗,有一首是:

淡淡长江水,悠悠远客情。

落花相与恨,到地一无声。

这是一首唐诗,我始终能够记忆的,但我总没有机会去考查这诗的作者和题名。——其实这并不是好稀罕的诗,是很容易考查的。

母亲手很巧,很会绣花。她总是自画自绣。乡里人很夸赞她。但她画的荷花上,荷叶是在荷花梗上生枝。我们后来笑她,她说:“我是全凭一个人想出来的,哪比你们有甚么画谱、画帖呢。”

母亲的性格当然也是自负心很强的。

家庭中的长辈,除父母而外,影响到我生活上的人很少。我出世的时候,祖父母已经过了世。伯叔辈有他们的僻见,虽然同居,和我很少发生关系。家中还有一位很老的曾祖母,她是活上了一百岁才死了的。她和我相处的日子很浅。多少有点关系的要算她的百岁坊的建立罢。

她的百岁坊建立的时候是我八九岁的时候,坊表立在乡场的北端,刚刚成为了沙湾场的门户。那建筑工事的本身,有许多文字和雕塑的装饰,这或者在我后来的文艺的倾向上有点潜在的作用。

工事的开端是面基底,那真是再慎重、再周到也没有。最初是去浮土,挖出一个很大很深的坑。其次再一层一层的用大石、细石、木材、瓦粉等把那坑陷充实起来。再在这样的基础上面,由一片一片的砖砌成一座很高、很庄严的华表。

坊上用的砖是自己烧的。特别在远处请来了有名的匠人,砖上塑有不少的浮雕式的人物。这当然最能使我们小孩子喜悦了。烧砖的地方可惜是在离家三十里的千佛崖,我不曾去看过那塑像怎样构造,在做小孩子的当时真是很大的遗憾。我们家里的规矩是除跟着大人之外不许一个人走出离家一里路以外的。要往千佛崖去,那简直就和我们现在要往埃及去看金字塔一样的困难了。

千佛崖的本身本来已经是很有引力的地方,那如它名目所表示的是在临河的崖岸刻着有许多佛像,虽然并没有上千,但也有好几十个。小时候并没有考查过那是甚么时候凿就的,可供考证的资料除佛像的本身外甚么也没有,没有碑铭,也没有寺院。这些东西在古时应该有的,但在我们所能知道的范围内是连痕迹也没有了。佛像已经是很有年代的,露天地经过了很久的风化,有的面目已很模糊,有的更连影子都没有,只剩着一个空的石龛了。这或许是唐代的旧物,受了嘉定的大佛寺凿成大佛岩的影响,有甚么苦行的大师到那儿去驻锡,才在壁上刻出来做纪念罢?这当然是我一人在这儿发出的空想,但要真正决定千佛崖的年代事实也并不困难,由佛像的样式可以考出,由地层的研究也可以考出。但这些事情怕只好等到理想社会实现以后的考古学者了。

千佛崖本身已经是很有引力的地方,在那儿又有许多匠人在砖上塑像。我小时是怎样的想去参观哟,但我们家里不许可。我们当时的家塾生活,不消说也是没有星期的。

父亲自己虽然失学,但他在我们儿辈的教育问题上是很费了一番苦心的。我们家里自己起了一个家塾,请了一位专馆先生。

先生姓沈名叫焕章,是一位廪生。他是犍为县的人,在我未出世之前便来我们家里主教,我们的大哥、我们的二哥(三伯父的儿子)都先后进了学了。因为这样的原故,先生是很有名望的。我们家里人尊敬他,乡里人也尊敬他。

我自己是四岁半发的蒙。我的发蒙是出于自己的要求。我为甚么那样早的发生了读书的好奇心呢?这儿是有几个原故。

第一是我母亲教我念诗,这是很有趣味的一种游戏。最有挑拨性的是那首《翩翩少年郎》的诗句:

翩翩少年郎,骑马上学堂。

先生嫌我小,肚内有文章。

这对于儿童的好胜心真是一服绝好的兴奋剂。儿童的欲望并不甚奢。他要“骑马上学堂”,也不必一定要真正的马,只要有根竹竿便可以代替。骑起竹马,抱着书本上学,这是怎样得意的事情哟!要想实现这种情景,这是使我早想读书的一个重大的原因。

其次是我有能够听懂说善书的自信了。

我们乡下每每有讲“圣谕”的先生来讲些忠孝节义的善书。这些善书大抵都是我们民间的传说。叙述的体裁是由说白和唱口合成,很像弹词,但又不十分像弹词。这些东西假如有人肯把它们收集起来,加以整理和修饰,或者可以产生些现成的民间文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