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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人-第4章

“门票费的百分之六十五有多少?”里维拉问道。

“哦,也许五千元,也许高达八千元,”沃德插进来解释道,“大概就这么多。你那份总计将达一千元到一千六百元。跟我这样的名角打拳棒极了。意下如何?”

但里维拉只吐出一句,使所有人都哽住了。

“钱全归胜者。”

一片死寂。

“这就像从婴儿手上抢糖吃。”沃德的经理叫道。

沃德摇摇头。

“拳击这一行,我摸透了,”他解释道,“我并非指责裁判或举办这场赛事的公司。我是说那帮文绉绉的人要耍个什么花招,我这样的名角可就麻烦了。为了保险起见,这是理所当然的。也许在比赛中我会断根手指,对吧?也许某个家伙偷偷塞给我一颗兴奋药,”他严肃地摇摇头,“无论是输还是赢,我要拿百分之八十。你说呢,墨西哥人?”

里维拉头一晃。

沃德肺都气炸了,他暴露出真面目了。

“为什么?你这个墨西哥小烂仔!我恨不得马上打扁你的脑袋。”

罗伯茨把身子插进双方。

“钱全归胜者。”里维拉冰着脸,又重复一遍。

“你为何这样死心眼?”沃德问道。

“我能摆平你。”他直截了当地说。

沃德开始脱上衣。他的经理清楚,这是个假动作,衣服一脱,沃德就会赢得大家的安抚,人人都同情他。里维拉却孤立无援。

“瞧这儿,小呆猪,”凯利开始发言,“你是个无名小卒。你才搞了几个月——眼下还是个本地小俱乐部的小拳手,但沃德是个明星。这场赛事后,他就会参加冠军赛。你毫无名气,洛杉矶没人知道你。”

“会知道的,”里维拉肩一耸,“赛后,他们就会知道。”

“你想好,你能打败我?”沃德突然插进来。

里维拉头一点。

“好,你过来,我们听听你的理由,”凯利恳求道,“宣传一下嘛。”

“钱。”里维拉只蹦出一个字。

“再过一千年你也打不赢我。”沃德断言。

“既然这样,”里维拉反击,“这钱来得如此容易,你干吗不全捞走?”

“我会的,”沃德的信心突然上来了,叫道:“第一轮我就殴毙你。我的小宝贝——你的钱就这么归我了。凯利,写合同,钱全归胜者。把这个贴在拳击场的柱子上,告诉他们这┦恰—一场血战。我会给这个贱骨头点颜色看看。”

凯利的助手开始写了,沃德这时又打断了。

“等一会儿,”他转身向里维拉问道,“要称体重?”

“到拳击台外再称。”这是回答。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毛头。要是胜者通吃的话,我们上午十点称体重。”

“钱全归胜者?”里维拉问。

沃德点点头,就这么定了。他准备拿出全部的杀手锏。

“十点称体重。”里维拉说道。

助手的笔刷刷作响。

“你比他轻五磅,”罗伯茨对里维拉抱怨道,“你让步让得太多了,就这一点,你已输掉了。沃德壮得像头牛。你这个傻瓜。他赢定你了。你没指望了!”

里维拉一脸仇恨地望了他一眼,算是作为回答。连这个外国佬都小看我,天下的白鬼一般黑。

里维拉进入拳击场时,差不多没人理他。几声微弱的、稀稀拉拉的、漫不经心的鼓掌算是敷衍了一下,没有看客相信他。他是一只小羊,被牵进屠场,由了不起的沃德下手宰掉。此外,看客们很失望。他们原本认为沃德和卡西在这里会有一场龙虎斗。现在只好将就看看无名小卒的表演了。人们甚至把原来押在沃德身上的赌注加大到二对一,甚至三对一,沃德成了人们关注的中心,沃德赢定了。

墨西哥男孩独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待,时间慢慢地流着。沃德故意让他空等,这是一个常见的花招。这花招用在新手身上很有效。新手们坐在那里,比赛前往往忐忑不安,同时又要面对一群冷酷的看客,一群吞云吐雾的大烟鬼,他们会慌乱起来。但这回,这花招无用。罗伯茨是对的,里维拉没有慌张。显然他比常人的脑子更清晰,神经更刚健。像他这样神经刚健的人独一无二。这种认定他要被打败的氛围感染不了他。他的看客是些白佬,一群他不认识的人。而且这种比赛是低档的比赛——是丑陋的、混乱的肉搏。这里既无道德,又无权威,大伙为此颓废,坚信自己被遗弃在世界的角落。

“小心,”哈格廷警告道。哈格廷是他的副教练,“尽量延长比赛时间——这是凯利的最高指示。不然的话,报界又会闹腾了,会说拳击赛打得太臭。那可就成了洛杉矶的头号丑闻。”

这些触动不了他。里维拉毫不在意,他蔑视这场赏金比赛。这场白佬举办的比赛令人憎恨。他之所以对这场比赛在意,就像他在训练场为人当陪练一样,只是因为饥饿难忍,为了混一口饭。实际上,他觉得这种比赛一文不值,他恨这种比赛,一直到他加入地下党组织,要为革命筹钱时,他才发现参加这种比赛,搞钱很容易。同时也发现他并非第一个在这下流场所捞到大笔钞票的人。

他不去分析这场比赛,他不去想其他后果,他只知道比赛必须赢。在他灵魂的最底层,这种坚定信念来自一种更深广的力量,这种力量是挤坐在这比赛场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意识不到的。沃德为钱而战;为随钱而来的荣华富贵而战。但是里维拉为之拼搏的东西此刻正在他心灵深处熊熊燃烧。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幅又一幅恐怖的场景。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他孤独地坐在比赛场的一个角落里,等待那诡道百出的对手。这种人他看透了,因为他早就领教过。

他看到了布兰科水电站,它围在白墙里。他看到了里面的六千工人,他们饥寒交迫,面色惨白。还有那些七八岁的孩子,他们干一整天的活,赚得十美分。他看到了那些游荡的鬼火,这鬼火来自那些在染房卖苦力而死的人们的骷髅。他记得父亲称染房为“自杀窟”。只要在那里干一年,必死无疑。他看到了那个小院落,母亲正在那儿洗衣、做饭、干家务。她手脚不停,尽管如此,她还是要抽空抚爱他,亲吻他。他还看到了父亲,他很是魁伟,一脸大胡子,胸宽体厚,对人也很宽厚、友善。他爱他们,他的胸怀如此宽广,以致容下足够的爱来爱他的母亲和那个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儿子。那时他不姓里维拉,姓佛南蒂茨,那是父母名字的合一,他们叫他朱安·佛南蒂茨。后来他隐姓埋名,因为他发现暗探盯着“佛南蒂茨”不放。

大个子乔昆·佛南蒂茨令人亲近,他在他的脑海里地位崇高。那时他不懂父亲,现在懂了。他看见父亲正坐在小印刷所里打字,或坐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滔滔不绝,那张书桌被压得吱嘎乱响。他看到那些奇异的夜里,工人们就像偷儿一样,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溜进来与父亲会面,促膝长谈。他这个小儿子躺在角落里睡觉,但并非每次都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