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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脸见人-第2章

岁月流逝。在修造米开罗夫斯基要塞时,他在台本科夫手下工作,在库斯科克维姆地区度过两年。有两个夏天,都是在六月份,他设法登上了考茨布埃海峡的海岬。每到这个时候,这里汇集了各个部落的人,进行着易货贸易。人们会在这里找到来自西伯利亚的梅花鹿皮、迪奥米兹的象牙、来自北冰洋海岸的海象皮、奇形怪状的石头灯。这些东西在交换中从一个部落传到另一个部落,没人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有时,你还会看见一把英国造的猎刀;苏比安科知道,这里是了解地理的大课堂。因为他遇见了来自各地的爱斯基摩人,有从诺顿海岬来的,有从国王岛和圣劳伦斯岛来的,还有的来自威尔士亲王海岛和巴罗海岬的。这些地方还有别的名字,它们的距离是用行程的天数来计算的。

这些来赶集的土著人来自广大的北极圈,而他们的石灯、钢刀,在反复的贸易中来自更远的地方。苏比安科在贸易中也运用威吓、哄骗和贿赂等手段。每个远道而来的、陌生部落的人都会来到他面前。总有人提起旅途中遇见的野兽,怀有敌意的部落,难以穿越的森林,和雄伟的群山,还有旅途中的危险,真是数不清也想不到;然而,说来说去,总少不了要提起来自远方的流言和传说,都是关于白人的,他们长着蓝眼和金发。他们战斗起来像恶魔,并到处搜寻皮毛。他们在东方,遥远的东方。没人亲眼见过,他们只是相互传言。在这个课堂里学习可不简单,你要通过千奇百怪的各种方言来学习地理,很头痛。那些没受过文明训练的头脑把事实和传说混成一团,根据“睡多少个觉”来估算距离,而这种算法会受到旅途难易的影响。然而最终有人传来的悄悄话,使苏比安科大受鼓舞。在东边有一条很长的河,那一带有那些长蓝眼睛的人。那条大河叫育空河,在米开罗夫斯基要塞的南方。这条大河汇入另一条大河,俄罗斯人叫这条河奎克帕克。人们悄悄地议论说,这两条河汇成了一条河。

苏比安科又回到了米开罗夫斯基要塞。花了一年的时间,四处游说去奎克帕克远征。终于,他说动了马拉科夫,这是一个有一半俄罗斯种的混血儿。他同意带领他那些最粗野、凶残的混血夜叉去远征,他手下的这些人从凯姆恰特卡航海过来,苏比安科给他当副手。他们穿过迷宫一般的奎克帕克大三角洲。然后选择了北岸的低矮丘陵山路,走了约五百英里,又把货物和火药装上兽皮做的独木舟,在流速为五节的河水中破浪前进。这条河的河道有二至十英里宽,水深好几寻。后来马拉科夫决定在努拉托这个地方修建要塞。一开始,苏比安科不同意,劝他再向前走。但他很快服从了这个决定。漫长的冬季即将来临,最好停下来等一等。等到来年夏初,冰消雪融,他将不辞而别去奎克帕克,然后再设法去哈德逊海湾公司的贸易站。马拉科夫从没听到关于奎克帕克就是育空的传言,苏比安科也没有告诉过他。

接下来便是修建要塞了,这是一种奴役。那一层层原木搭成的墙,累得努拉托的印第安人吐血。皮鞭抽在他们身上,而那皮鞭是握在海盗们残酷的铁掌中。一些印第安人逃跑了,抓回来后则被吊挂在要塞前。在那儿,他们和他们的部落明白了何谓鞭子,有两个印第安人死于鞭下;其他的几个则终身残废;剩下的都吓住了,不敢再逃。要塞还没竣工,雪花飘飘而来,这时节便需要兽皮了。要塞的人向印第安部落强征大批兽皮。交不出兽皮,就拳打鞭抽,就把妇女儿童抓去做人质。他们遭受的暴行,只有那些皮货盗贼才干得出。

唉,那一切使印第安人血泪交融。现在轮到盗贼们吞咽下自己种的苦果了。要塞灰飞烟灭,在熊熊烈火中,有半数的皮货盗贼被砍杀,另外一半则死于酷刑。现在只剩苏比安科了,或者说还剩下苏比安科和巨人伊万——要是那摊在雪地上哼哼叽叽的一堆肉还能叫做巨人伊万的话。苏比安科瞅见亚卡嘎在向他奸笑。对此,他无话可说。那道鞭伤仍挂在亚卡嘎脸上,苏比安科无法抱怨,但苏比安科可不愿意去想象亚卡嘎将会采用什么酷刑。他想到过向部落首领霸王求饶,但理智告诉他这样的乞求无济于事。他又想到过挣脱绳索,战斗而死。这样将很快死去。可他又挣不脱捆绑,鹿皮条比他的筋骨要结实。他绞尽脑汁,一个点子出现了。他打着手势要见霸王,一个会说沿海方言的翻译被带了过来。

“噢,霸王,”他说,“我并不怕死。我不是一个凡人,要我去死是很愚蠢的。事实上,我是永生的,我和这些东西可不一样。”

他看着曾经的巨人伊万,现在仅是一摊怪叫着的肉堆,满不在乎地用脚指头蹬了蹬他。

“我聪明得很,死不了的。听着,我有一种怪药,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我反正不会死,我想拿这药和你做笔交易。”

“这是种什么药?”霸王问。

“这药怪极了。”

苏比安科故意装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停了一下。

“告诉你吧。把这药涂在皮肤上,皮肤就会像岩石一样结实,像钢铁一般坚硬,任何一种利刃都伤不了它。剁骨头的刀砍上去会成一砣烂铁,我们给你们的那种钢刀的刀口都会卷起来。现在我已讲了这药的功效,你能给我什么呢?”

“我将饶你一命。”霸王通过翻译回答。

苏比安科不屑地笑笑。

“就让你做我的家奴,直到老死。”

波兰人大笑了。

“先把我手脚松绑,咱们再谈。”他说。

酋长打了个手势。苏比安科松绑后,他自己卷了支烟,点上火。

“你在说蠢话,”霸王说,“没有这样的药。这不可能。利刃比任何药都更厉害。”

酋长不肯轻信,却又有些犹豫。他见识过这些皮货盗贼的许多怪东西都很有用,因此他半信半疑。

“我饶你一命;你也不用当奴隶。”他宣布道。

“那也不成。”

苏比安科克制着内心的激动,继续表演下去,做出一副抬高价码的样子。

“那药非同小可,因为它我多次逃过生死之劫。我要一辆雪橇和几只雪橇狗,还要六个猎手跟我一起到河的下游,从米开罗夫斯基要塞出发,保证我一天一夜行程的安全。”

“你得呆在这儿,把你所知道的法术全教给我们。”酋长回答。

苏比安科耸了耸肩,不开腔。把烟喷向空中,心想着,巨人哥萨克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一条伤疤!”马尔穆克指着波兰人的脖子,突然说。他脖子上有一道深色的印记,那是他在凯姆恰特卡的一次争斗中留下的刀疤。“你在撒谎。刀刃比药厉害。”

“那是一个巨人砍的,”苏比安科边想边说,“比你还壮,比你最强壮的猎手还要强壮,比他还要高大。”他又一次隔着鹿皮鞋,用脚趾碰了碰那个哥萨克——一副残酷的景象,他已不再有感觉了——然而在这具四分五裂的躯体中仍有一丝生命残存着,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