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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爱生命-第4章

熊缓缓地往路边挪了一下,发出恐吓的吼叫。接着,它好像倒被这个站得笔直、毫不畏惧的神秘动物吓走了。这人像雕像一样挺立着。威胁终于远去了,他才浑身一阵抽动,一摊泥般地瘫在苔藓里。

他重新挺立起来继续前行,心中升起一股新的恐惧,并非担心活活饿死,而是担心尚未饿死,已被野兽吃掉。这里狼不少,荒原上四处回荡着狼嗥,编织出一张凶险的天网,仿佛是被风鼓紧了的帐篷,触手可及。他为之恐惧,忍不住伸出双手,把它推开。

三三两两的狼常常从他面前蹿过。但狼都避开他。一则是它们不多,再就是它们要找的是好对付的麋鹿,而这个直立怪物可能很难对付。

黄昏时分,他看到了散落一地的骨头,表明狼在这儿吃掉过一只动物。这些残骨在一个小时前可能还是头小麋鹿,一边尖叫,一边飞奔,活力四射。他凭吊着这些残骨,它们被啃得干干净净,只有少许地方泛着粉红,那是一丁点肉末。夜幕降临之前,他也会有同样下场吗?

这就是生存,真是一种幻象,刹那即灭,活着才有苦难。死并不难受。死就如同睡觉,意味着停息,一切的终结。那么他为何不舒舒服服地死去呢!他没时间多想人生哲理。

他蹲下来,啃起一块骨头,吸吮着那上面泛着的粉红、残存的生命。那一丁点甜丝丝的肉味,像是朦胧变幻的美好回忆,令他把握不住,诱惑得他要发狂。他拼命咬着,啃着。咬碎一点点骨头,但嗑掉了一颗牙齿。他开始用石块砸,把骨头砸成酱末,再咽下去。猴急之中,砸断了自己的手指,但他很奇怪,怎么不痛。

接下来是绵绵的雨雪天。他不清楚何时该睡,何时应收拾行装,他夜以继日地行走,摔倒了,就趴在地上入睡,一旦那接近熄灭的生命火花闪烁起来并微微燃烧之时,他就爬起来前行。他的举动不再像人了。生命残存在他身上,不愿离去,驱赶他前行。痛苦消失了。他神情木然而迟钝,脑海里却闪耀着万千奇思梦想。

他不停咀嚼着那只小鹿的碎骨头,不停地吸吮着。他捡拾的这一点残屑一直带着。他不再跋山涉水,只是缘溪而行,这道溪流在一片宽谷中流泻着。实际上,他既未见水,也未见山,眼前只是一片幻象。灵魂和肉体并驾齐驱地前行着。实际上是各不相关;差不多没联系了。

一天,他仰卧在一块石头上,醒过来,神志清楚。阳光暖暖地打在他身上。他听到远方,有一只小麋鹿在尖叫。此刻,他隐约记起风、雨和雪。但风雨雪究竟肆虐了两天还是两周,他毫无印象。好长一段时间,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暖暖的阳光爱抚着他的身体,他那饱受磨难的身子满是温情。他明白这是一个好天儿,说不定还能确定一下自己的方位。

他艰难地偏过身子。身下是一条奇异的河流,轻轻流淌着。他的目光顺着河流慢慢地滑动,宽广的河流在众多的秃丘间绕来绕去。这些小丘,与他先前看到的那些相比,都显得更光秃、更荒凉、更低矮。他的情感封冻在0℃附近。他的眼珠缓缓地、冷静地转动着,至多随兴所致,目光顺河而下,顺着这条怪河向远方而去。他的目光顺着河进入一片洁亮的大海,他的情感仍在0℃附近,这太奇怪了。这是幻象吗?大概是海市蜃楼吧——多半是自己的神经错乱鼓捣的把戏,是幻象。接着,他又看见在闪闪的大海上泊着一艘大船。他断定这是幻象。他眯起眼睛,再猛睁大眼睛,大船仍泊在那里。幻象,居然会这么持久!实际上,他明白这并不奇怪,在一片荒原的中心绝对不会有什么大海、大船。这正如他明白那支枪里没有子弹一样。

他听到身后传来吸鼻子的声音——像憋住气或咳嗽的声音。他缓慢地翻过身,因为他体力虚弱、身体僵硬。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但他静静地等待。没一会儿,同样的声音传过来,在不过二十英尺的两块尖齿状的岩石中间,隐隐约约地探出一只灰狼头,两只狼耳耷拉着,狼头也耷拉着。那畜牲的两眼充血,那么混浊,在阳光下慢慢地眨着,显得异常痛苦,看来是病得不轻。他瞅着它,它又发出了吸鼻子和咳嗽的声音。

这可不是假的,他想,又翻回去。好好看看先前被幻象遮住的现实景象。但远处那片光海仍闪闪发亮,那大船仍泊在那儿,历历在目。这都是真的吗?他闭上双眼极力思索着,思路豁然开朗。他一直在朝东北方向走,远离了狄斯河,进了铜矿谷。这条河就是铜矿河,宽广的河面悄悄地流淌着。那片光海就是北冰洋。那船是艘捕鲸船,本应开往马肯吉河口,但是航线太偏东了,现在正停泊在加冕湾,很久以前看过的那张哈得逊湾公司的地图又浮出他的脑海。没错,是的,一切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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