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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爱生命-第2章

他在火堆旁烤着潮湿的鞋袜。鹿皮靴已碎成片,毡袜子磨得到处大窟窿小眼。他的两脚血肉模糊,一只脚腕子鼓胀的血管直跳。他细看了一遍,脚腕已肿得可与膝盖相媲美了。他有两条毯子,为了把脚腕捆紧,他从其中的一块撕下了一长条。之后,又撕下来几条,裹在脚上,代替鹿皮靴和袜子。然后他喝下了那罐子烧好的热水,上好了表的发条,钻进两条毯子里。他一动不动地睡着,像个死尸。午时前后,黑夜很快来了,很快又走了。东北方亮起来——那就算是晨光。因为浓云挡住了朝阳。

六点钟,他醒了,静静地仰面躺着,定定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他感到肚子里空荡荡的。他用胳膊肘撑起身,一阵呼噜声响了,他浑身一悚。只见一头公鹿在惊奇地盯着他,离他不过五十英尺。他马上想到在火上烤鹿肉的情景。火上的鹿肉烤得咝咝作响,冒着油,发出喷鼻的肉香。他一家伙抓起那枝枪,瞄准目标,抠动了扳机,一声空响,里面没有一粒子弹。

公鹿哼了一声,一跃而去。远处,传来了公鹿跑过山岩时嘚嘚的蹄声。他骂着,甩开空枪。挣扎着站起来,大声地叹着气。整个动作慢极了,吃力极了。他浑身的关节都像是生了锈的铰链,僵硬而迟滞。每个动作,一屈一伸都得紧咬牙齿才能动。两条腿总算立起来。差不多一分钟后,才撑起腰。此刻,他才像个人那样站直。

他跌跌撞撞地登上一个小山丘,看了看周围的地貌。既无树林,也无灌木,一片灰灰的苔藓之海,其间钻出一些灰灰的岩石,散落着几个灰灰的小湖,流贯着几条灰灰的小溪。上面的天空也是灰灰的,不见太阳,连个影子也找不到。他找不着北。他已忘了昨夜是如何摸到这儿来的。但他并没有迷路。他清楚,不多久就会走到那块“小棍子地”。他感到它就在左边的什么地方,不会太远——说不定越过眼前的小丘就到了。

他回到原地,捆好背包,准备前进。他确信那三包分别放开的火柴还在,他尽管没有再数一回,可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在那儿想了半天,这次是为了一个结实的鹿皮袋。这袋子不大,两手就能把它包住。但差不多有十五磅重,其重量与背包里的东西不相伯仲。他望着那袋子,满脸愁思。他终于把它搁在一旁,去捆那个背包。但他又停下来,盯着那个袋子。一下子抓进手里,仇视地看着周围,好像这荒凉的大地要把它夺回去似的。他站起来,晃悠着上路,那个袋子已重又塞进背包里。

他转身,向左走去,不时还停下来,摘沼地上的浆果往嘴里送。扭伤的脚腕子都僵了,和以前比,他跛得更厉害了。但与肚子里的煎熬相比,脚痛却算不了什么。饥饿一阵阵地煎熬着他,像是用细细的利齿啃食着胃。那疼痛令他无法把思绪集中到去“小棍子地”那要走的路径上。沼地上的浆果不但不能减轻胃部的剧痛,那辛辣的味道反而使他的口舌犹如火灼。

他进入一片谷地。许多松鸡从岩石中和沼地里飞起来,呼呼地拍打着翅膀,“咯儿——咯儿——咯儿”地叫着。他拿石块掷过去,但没打中。他把背包放下来,像猫抓麻雀那样偷偷地爬过去。锋利的岩石划破了他的裤子;膝盖流出的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血迹。但在饥饿的煎熬中,这种痛苦也就算不了什么。他在潮湿的苔藓上爬来爬去,衣服已湿淋淋了,全身冰凉,但他全无感觉。他吃的欲望如此强烈。而那些松鸡却总是在他面前飞起来,呼呼地打着旋,“咯儿——咯儿——咯儿”,简直就是在笑他。他诅咒那些松鸡,随着它们的叫声狂喊起来。

一次,他爬到一只松鸡旁边,那家伙肯定是睡着了。而他居然没看见,当那只松鸡从岩石堆里冲他飞来时,他才发现。他和那只松鸡同样慌乱,他一把抓上去,只捞到三根尾羽。他瞧着它飞走,恨恨不已,好像倒是那松鸡对不起他。他回到原地,背起背包。

白天渐渐逝去。他走进绵绵不断的谷地,或者说是沼地。这里动物不少。一群麋鹿过去了,大约二十多头,都在来复枪的射程之内,他的口水吊得三尺长。他有个发狂的念头,要追上它们。他确信能抓住它们。一只黑狐狸朝他跑来,衔着一只松鸡。他吼了一下,那吼声把狐狸吓跑了,却没有丢下松鸡。

暮晚时分,他顺河而下。含有石灰的乳液般的河水在稀疏的灯心草丛中流过。他揪紧灯心草的草根,拔出一种嫩葱芽似的东西。它们只有木瓦上的钉子那般大小,嫩极了,用牙一咬会发出咯吱咯吱声,味道还不错。但纤维却很难咀嚼。一丝丝的纤维,充满水分,和沼地上的浆果一样,毫无营养可言。他放下背包,钻进灯心草丛,大嚼起来,犹如一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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