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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我的几个梦

魏尔伦(1844—1896),法国象征派先驱。代表作有《明智集》(诗歌集)及散文集《一个鳏夫的回忆》等。

[法] 魏尔伦

我试图尽可能详尽地描绘我每夜的几个梦,当然,在我看来,这些梦就其不可变更的形态,或者就其在令惊醒的人感到多少可以呼吸的气氛中的进展而言,是值得描述一番的。

我常常见到巴黎。从来它不是这样的。这是一个陌生的、荒诞的城市,面貌千奇百怪。我用一条狭窄的河流围绕它,夹岸的是两排密密的树木。绿树丛中,红屋顶闪闪发光。这是夏天闷热的天气,大块浓黑的乌云呈现树枝图案,如同历史风景画中的天空,而且穿过蜡黄的阳光。你看,这是一幅农村景象。但当我将目光投向城市那一边的时候,在河岸的另一边,也有房屋、院子和居住区,那里在晾干衣物,发出种种声音,还有真正市郊的巴黎可怕的石膏房子,它们令人想起圣乌昂平原,以及诺尔那整条硝烟弥漫的街道,但是行人更稀稀拉拉,而车祸却更多。通过那儿我总是心惊胆颤,那儿散发出夜袭传统和别的气息。难道这是对幽灵般的圣马丁运河的模糊回忆吗?

我不晓得怎样进入严格意义上的城市,我毫无过渡便来到三个依次排列的广场,彼此一模一样,很小,正方形,有带拱廊的白色房子。在人行道和马路上,没有一只猫,只有一个替人送货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同我说话,用手向我指点其中一个广场一角的路牌。他笑着,感到这很蠢,我不再记得他说了什么活,我忘记了广场的名字,不过我是看到过的。他给我指点我要去的英国大使馆。大使馆在广场上一幢带拱廊的矮房子里。一个红色精锐部队士兵在站岗:只有毛皮高帽,羽饰、帽徽和金银饰品都没有。白色装饰的短上装,红色细滚边的黑长裤。我走了进去,爬上高栏杆的白色花岗岩主楼梯。在踏级和栏杆上,坐着、躺着或趴着许多懒洋洋的苏格兰男女。在楼梯通到中二楼那样的地方,场景变换了,或者增加了。噢,变化的方式多么古怪啊!这是一种警卫队的方式:闪亮的武器排列在一个角落里,行军床和石板地上。男男女女几乎赤裸,总是覆盖着服装有特点的部分,插着鹰羽的直筒无边高帽,红绿相间的短裙,或者穿着高帮皮靴,十分圣洁,这样雪白,这样轻浮!做着自负的游戏,开着大胆的玩笑,他们笑时露出皓齿,他们声嘶力竭地唱着山里的歌,歌声笑声玩笑声响成一片……

幻象消失在半睡半醒之中,我又沉入梦乡,大步流星地走过一条新街,你知道吗,并不是新修的。这些新街宽敞,刚修建,有的地方没有铺石子,没有商店,而且以承包人的名字命名,词尾是依埃或亚尔:石膏粉和沙土;百叶窗和窗玻璃,路灯的青铜和绿色,各种各样东西都有这种难以抹去的外表,令人牙齿发酸,指尖发冷。这条街向上升高,而我匆忙的原因是因为我跟随一支送葬队伍,我的父亲陪伴我,他早就去世了,我的梦几乎不断地呈现出他的形象。我大概由于买花圈或花而停下来,因为我再也看不到柩车,它大约在街道上端转入一条向右横切的林荫大道。向右而不是向左。左边,这是“荒地”,在最后面的背景上,出租的高楼矗立在那里,这幅远景不堪入目!——我的父亲示意我走得快些,一会儿我就赶上了他。我的脑子一闪念,不知道我们是怎样爬上来的——而且爬到哪里?——爬到一辆在轨道上运行的马车顶层,而运输管理员一点儿不露面。这辆马车怎么回事?在我们面前,一只只椭圆形、高约两米、漆成脏兮兮的淡蓝色箱体,以臭虫的步履在轨道上滑行:它们装着棺材,这是一列开往墓园的列车。我知道这个,这是约定俗成的,这个系统很早以前就在起作用。林荫大道总是向右倾斜。在粘土中挖成的大壕沟敞开着,一层层有黄有绿。挖土工人倚在工具上,望着我们,死人列车和我们开过去。这些人神态是忧郁的,衣服是灰色的。天气寒冷。大约是在十一月。我们始终往前开去。

下面是另一个梦!

一个狂风呼啸的市场处在一个斜面上。在斜面上。一百多个位置。万头攒动。我们异乎寻常的速度令人有点看不清东西和面孔,与此同时,车轮在铁轨上的轰隆声盖过了所有响声、脚步声和话语声。但是,难闻的气味向我们袭来,跟我们一起奔突,旋转和往下滚,这是围城猪肉店、糕点店和在那儿零售的英国糖果店发出的油腻而令人乏味的气味,它们的形状——大块粉红色和黄色的油脂,一条条半溶化的红色焦糖,布满哈喇味的半爿杏仁,一团团紫色的无以名之的果冻和肉冻,一堆堆灰尘布满的茶、咖啡和变质的松饼——旋转,变得细长,消失在越来越远的地方以及隐去的梦的雾里。

从坟墓——上面的幻象没有导往那里——看去,我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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