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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二十七

父与子

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挺直腰板,留神起来。

“别生气,叶夫根尼,”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接着说,“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脉?”

巴扎罗夫稍欠起身。

“我不摸也可告诉你,我在发烧。”

“打没打冷战?”

“打过。我去躺会儿,给我送杯椴树花茶来。我想是着凉了。”

“难怪昨夜听见你咳嗽。”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道。

“着凉了。”巴扎罗夫重复了一遍,离开了。

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去准备椴树花茶了,而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走进邻屋,默不作声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这天巴扎罗夫再也没从床上起身,他整夜都处于一种严重的半昏迷状态。凌晨一点他费力睁开双眼,看见父亲那惨白的脸,在长明灯的映照下,正俯向他,他便让父亲出去;他父亲顺从地出去了,可立刻又踮着脚尖回来,用柜门遮住半个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也没就寝,把书房门开了一条缝儿,不时过来听听“叶纽沙呼吸怎样”,并且瞧瞧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她只能看见他那纹丝不动弓着的背,可这也叫她心里安稳点。早上巴扎罗夫试图起床;可一阵头晕,鼻子也流了血;只得又躺下。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沉默不言,在一旁伺候;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进来问儿子,自我感觉如何。他说:“好些了,”便翻身面壁而卧。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两只手向妻子摆着;她紧咬双唇,不让自己失声痛哭,马上走了出去。宅子里的一切都似乎立刻变得暗淡;人人都耷拉着脸,一片出奇的寂静;一只大嗓门公鸡从院子被送到村里去了,它很久都摸不着头脑,为何受此礼遇。巴扎罗夫依然脸冲墙躺着。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试探着问他各种问题,使巴扎罗夫又倦又烦,老人便坐在椅子上发愣,只是手指关节偶尔弄得轧轧作响。他到花园去了几分钟,呆若木鸡地站着,仿佛被说不出的惊慌压垮了(那惊慌的表情一直挂在他脸上),他又回到儿子身边,极力避开妻子的盘问。她最终抓住他的手,威胁般地颤声说:“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他醒过神来,想勉强挤出个笑容作答:可他自己也吓坏了,他没发出微笑,而是没来由的大笑。一大早他便派人去请医生了。他盘算着该早把这事告知儿子,免得他动怒。

巴扎罗夫突然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双目呆呆地盯着父亲,要水喝。

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给他端了水来,顺便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得厉害。

“老爸,”巴扎罗夫嘶哑着嗓门,缓缓说,“我的情况糟透了。我被感染了,过几天你就得埋葬我。”

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像两脚挨揍了一般,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叶夫根尼!”他含糊嘟囔道,“你怎么这么说……上帝保佑!你只是着凉……”

“够了,”巴扎罗夫从容地打断他,“作为医生不该这么说。所有传染的征兆,你自己也知道是哪些。”

“什么传染……的征兆,叶夫根尼?……哪能呢!”

“这是什么?”巴扎罗夫说着卷起衬衫袖子,给父亲看那些已出现的不祥的红斑。

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吓得打了个冷战,一股凉意袭遍全身。

“假设,”他最终开口道,“我们假设……如果……如┕……即使有点像……感染上……”

“脓血症。”儿子提醒他。

“是……类似……流行性传染病……”

“脓血症,”巴扎罗夫冷峻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你已忘了医书吗?”

“是,是,随你怎么说……可不管怎样,我们也要把你医好!”

“唉,这是休想。但问题并不在这儿。我没料到这么快就会死去;说实在的,这是一桩非常糟糕的偶然事件。你和母亲得凭藉坚强的宗教信仰了;你们就用它来试试吧。”他又喝了口水。“我还想求你办件事……趁我的脑子还听使唤。明后天,你知道,我的脑子便要退休了。就说现在吧,我表达得是否清楚,自己也不是十分有信心。我躺着时,总觉得四周有红狗在转圈跑,你像要捕黑琴鸡似的,虎视眈眈地望着我。我像喝醉了似的。你完全明白我说的吗?”

“哪能不明白,叶夫根尼!你说得完全像个正常人。”

“那更好了,你说你已派人请医生了……你不过是宽慰自己罢了……你也宽慰宽慰我吧:你派个送信人……”

“去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那儿?”老人插了一句。

父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