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朦朦胧胧之中，林渊听到了类似于哭声一般婉转低泣悲凉压抑的歌声。是哀歌吧？林渊翻了个身，陡然惊醒。
此时的天正蒙蒙亮，林渊翻身下床走进窗户，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有些细小米白色的虫子在木质的窗棂上爬行。母亲和妹妹还在另外一间房里熟睡。
林渊离开窗子，朝门外走去，却猝不及防踩到了从手中脱落的鹅毛扇，家里仅此一把。林渊心疼地从地上捡起扇子，路过母亲房里时听见家里唯一的电扇咯吱咯吱转得响，林渊顿了顿脚步，悄悄打开大门，溜了出去。
四月的小镇中空气已经有了潮湿的感觉，闷闷的，很不舒服。林渊走在小巷里，左邻右舍静悄悄的。林渊百无聊赖地踢着路上的石子，石子飞了出去，打在别人家院子的大门上。林渊抬脚就跑，跑了一会停了下来，在原地大口喘着气，忽然就愣在了原地，全身动弹不得。
林渊瞧见任奶奶家门口摆满了花圈。
林渊上一次接触这样的状况是在父亲去世时。那一天的天空和这一天一样，都是灰蒙蒙的，母亲的哭声犹在耳畔，父亲的遗体前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每一个人都双眼通红，小声啜泣。而妹妹眨巴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依偎在母亲身旁，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小声问着林渊：“哥哥，为什么他们要哭？”林渊就是在那一刻“唰”地红了眼眶，一阵钻心的疼和不知名的恐慌涌入心头，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子。
“因为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啊。”林渊强忍着悲伤，带着哭腔说着，手中的鹅毛扇捏得愈发紧。
林渊从前一点也不喜欢鹅毛扇。直到班上的一个小少爷拿着家里祖传的鹅毛扇在班上得意洋洋地晃来晃去，女生羡慕地望着他手里的扇子，林渊心里这才痒了起来。
林渊家里一直靠父亲一个人维持生计，那个时候妹妹刚出生，母亲要在家里带妹妹，父亲就去工厂里工作养家糊口，而林渊每天就在学堂里报个道，混混点，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起初林渊不知道要怎么跟父亲提这件事。一天天压抑着，想要鹅毛扇的年头也就在心里越来越强烈，挠得林渊心理直发痒。
后来林渊趁着父亲高兴那会儿和父亲提起这件事，林渊只记得父亲的脸庞当即就沉了下来，林渊讪讪住了口，父亲却也没有说什么。
心里终究还是挺难受的，也怪自己平时没好好学习让父亲的努力换来的东西都打了水漂，可是当他做到学堂里时，心里永远只想着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去耍耍弹弓，撒着脚丫走街窜巷，而不是坐在枯燥的课堂里听着夫子讲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林渊回过神来，任奶奶家的大门紧闭着，门口已经摆起了桌椅和棚子，林渊一溜烟跑回家，母亲刚刚起床，望见偷溜出门的林渊也无力苛责什么。自从父亲走后母亲每天都忙着接活以维持生计，根本没有精神去管林渊。
“妈，任奶走咯。”林渊站在母亲身后，闷闷说着。
“你说什么？”母亲手中的碗摔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妹妹从房间里跑出来，不知所措地望着母亲和哥哥。
“任奶走了。”林渊说着，再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窗外的天空就像失手打翻墨水瓶被墨水沾染过的颜色，此时已经按耐不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任奶奶对林渊很好，对林渊一家都很好。因为任奶奶没有子女，孤零零一个人住着，又只有林渊肯与她亲近，便不知不觉把林渊当作亲孙子对待，当林渊家里有困难时也是第一个伸出援助之手。
林渊还记得父亲走的那一会儿自己每天都提不起精神，是任奶奶听到旁人说以后，一步一步拄着拐杖走到林渊家里，把他从床上揪起来，说着：“渊儿，奶奶知道你心里头难受，但是难受是没有用的，人总不是要活着，你父亲无论做什么样的决定你都要去支持，毕竟你爱他。”
是了。林渊闭上了眼睛。我爱他，但是我也恨他。恨他为什么要轻易满足自己的私念，坐车去街上给自己买劳什子鹅毛扇花完身上所有的钱，在回来的路上一不留神被卡车撞死。那天也和今天一样，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惹人生厌，致使卡车司机看不清太远，卡车轮胎打滑，而父亲就在这么一天彻底老去。
而现在，跟自己说要活下去的奶奶也离开了。
林渊站在任奶奶家门口，雨水沾湿了他的头发，他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沉默地推开了门。
任奶奶屋里头的摆设和前几天看上去一模一样，任奶奶身边围了几个人，看样子是任奶奶的侄女侄子或是别的什么人。但是这些林渊都不关心。
“任奶，渊儿来看你了。”林渊站在任奶奶跟前，低声说着，眼里弥漫着无尽的悲伤。
我们生而为人，究竟是为什么活着。
看过任奶奶最后一面的林渊婉拒了任奶奶亲戚让他留下吃饭的好意，路过街边望见商店开门，摸了摸口袋，口袋里还有两枚硬币。林渊咽了咽口水，推门而入，离开时兜里多了两根棒棒糖，都是妹妹爱吃的口味。林渊紧紧揣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雨水温柔地舔舐着他的全身，快走到家了，在一片迷离之中，他望见了父亲站在家门口手上拿着给自己买的鹅毛扇，轻轻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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