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二月末，春意尚新，一层薄薄的水雾锁着凉城的河塘、凉城的嫩柳，迟迟没有散尽。
婉转的箫声不知从何处而起，自远方飘来，我驻了足，痴痴地听着。
放下花篮，情不自禁地坐在靠近箫声的水塘边上，侧过头望见了你，望见了你棱角分明的侧脸的轮廓，望见了你用情至深的眼底的湖泊。素白色的裙摆就那样浸在冰凉的水里，我却没有丝毫的知觉。
风轻轻吹起，你长发散在风中，我头上的钗环也随着玎玲作响。你似有察觉，骤停箫声，转过头来，朝我礼貌地笑笑。
笑意落进我晦暗的眼底，燃起了簇簇花火。
多么美好的男子啊。
我一脸囧红却不自知，竟还略带歉意地回了你一个笑容，然后才匆匆地离去。
失了稳重的步子里，藏了一道清脆的声响。
贰
回到府上，我将新花的幼苗分株植入小泥盆后，心才得以冷静下来。
忽然想起过些日子府上要来个什么人物，于是抬手准备将头上的钗子取下来，压在枕下仔细保管好。
那钗子是我唯一的发饰，也是大小姐前两日送我的东西，这些天忙碌时不能给弄丢了。
我伸手去拿时，头发上却空空如也。
我微微慌张地去府上各个角落寻找，细细地回想我去过了何处。我记得买花的时候它还在的……
对了，是否跌落在了那个池塘边上？
“唉……”我那时想着自己只能够拥有见你一面福分，便祈求那只发钗能够被你拾到，永远不要回来。
叁
三月梨花舒展柔骨的时候，凌府要来一个很重要的人。
大小姐凌清华唤我过去，说我办事沉稳，于是到时候由我负责上去奉茶，十分叮嘱，万般细致。
我原本身份卑贱，不得命令不敢踏入前堂，好在大小姐信任，才能有这样的机会。
才能有这样的机会又见到你。
肆
再次见到你时，我明显地察觉到我的心竟跳得如此厉害，做起事来都不稳重。
尤其是感受到了你泛着笑意的目光飘过来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使自己的脸又低了几分。我在心底哀求上苍，千万不要让你认出了我。
就这样我出了神。
“我的茶。”
你温和而又礼貌的声音将我唤醒回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
我到底得明白你这样的贵人是不可能记得我的。
于是我收了心绪奉茶、退下，心里仿佛松了一口气。
可是哀伤却欲盖弥彰。
我知道我在渴望一些不切实际的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今日，因为我这冒失，被府上的嬷嬷借机泄愤。
五官溢血，四肢淤青。
伍
我看见凌家的姊妹们个个都盛情于你，连几个小小姐都收敛了平时跋扈的性子，在你面前低眉顺眼，轻声细语。
因为她们中间必须会有一个你最为满意的女人成为你的妻子。
黄昏时候，夕阳正温和，如有一片橘色的鸿羽横卧天边。
我正在后花园内浇花，回想着你吹的那只曲子，正陶醉其中，却不想你已从梨花丛中走到了我跟前，溅了一身的香气朝我鼻尖袭来，我还来不及抬头望你，便被你用折扇轻扣了下眉心，正懊恼着，不料你却先我一步不满地说道：“你这婢子，一个人在此处偷懒么？”
该怎样形容你当时的模样？周身被温和的霞光织成的薄纱笼罩着，嘴角微微翘起，笑容意味不明却又不令人生厌，逆光中我看不清楚你的脸，只是觉得，整个世界的光亮都被你遮挡住了。
我多么想告诉你，我是在回忆那一日与你的相遇。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你会记得么？况且，我没有那个资格。
我身份卑微，只能低头回禀你：“靳公子误会奴婢了，这养花虽然是闲职，却也似伺候人般讲究。”
“哦，是么？那当得用心了。怎的却见你方才走神得如此厉害？”你的语气有意刁难，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回答，总不能告诉你我走神是因为你吹的那只曲子吧？
习惯了逆来顺受，于是我只能低下头来沉默。
你见状轻笑了两声，就像方才只是有意和我开了个玩笑。
“小丫头，那天我见你长得十分清秀，没想到却只是这府上的一个小婢女？”
你竟然记得我。
“见笑了，靳公子。”
我忽略了你话里令我自卑的字眼，心情愉悦起来，记忆里，你是除了娘之外第一个说我好看的人。
不一会儿，从你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呼唤声和笑声。她们在寻你。
原来你们在玩乐。
你一时没有理会，只是问我：“要不要一起？”
我没有了抗拒的能力，点了点头，看见凌清华等一众人立在你身后，满脸的讶异。
“靳公子，她……”
被凌清华讽刺的语气所刺激到的那一瞬间，我后悔了。我觉得我方才一定是疯了。
“你觉得不妥？”他的口吻像是在替我反驳。
我觉得我就像在做梦，梦里面竟然会有人开口袒护我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笃定在你心目中，我是不同于一般奴仆的。
陆
你明明是世家公子，性格却很随和。你喜欢和下人们玩闹。
那天我侍奉在凌清华身边和她同其他公子小姐们去净午亭见你。
你本来在一群下人之中玩得兴致正浓，听到他们小声提醒你大小姐到了，你便转过身来，笑意粲然。
你邀请我们这边的人加入你们，也没忽略我的存在，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小丫头，你也来了，过来一起吧。”
我心有灵犀地朝你微微一笑，跟紧了凌清华的步子。
闲言碎语一下子就在一群下人们中间蔓延开了。
你一点儿都不介意，我的心里因此十分雀跃。
而凌清华端着大家闺秀的风范，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轻易动怒，只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气氛又恢复了和谐。
你们开始了吟诗作对的游戏，而我则被大小姐下令在一旁伺候。
凌清华是贵族子女们公认的才女，对你出的一些简单的，或者是古书上有的对联是可以答出来的，然而在你出了自己临时想出来的上联之后，她就开始支支吾吾了。
你只是笑笑，目光扫完了其他呆愣了的公子小姐们，然后用很期待的目光询问我。
受到重视的我很欢欣！
我与你的眼神自然而然地交汇在了一处，你的目光里铺着滚烫星火，使我的呼吸变得局促，变得躁动。
那一刻春风脉脉斜吻过我的耳畔，你对我点头，湿润的声音听来十分舒适：“你试试。”
我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我想从前我有机会伺候在凌清华身边和她一并听课，这联对联我一定可以对出来的。
于是我走上前去，凌清华看着我的眼神里露出了隐藏了许久的嫌恶的表情，带着浓浓的妒意。
我侧着头，“嗯”了一阵，你也很感兴趣地盯着我沉默了一阵，然后我答道：“我的下联是……”
你拍掌道：“对得好！”你朝我笑，我也很欢喜，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我们再一次四目相对良久，回过神来的那一刻，我才感受到我的心脏狂跳不止。
在一片喝彩声里，凌清华和其他几个姊妹的脸色很不好看。
凌清华差点没能守住矜持怒吼出来，你见到了，却先她一步，忽然问我：“你头上的钗子呢？”
她没能够吼出来，才发现自己差点就失礼了，赶紧冷静下来。听到你的那个暧昧的 问题之后，面色开始变化无穷。
钗子？就是那一天初见你时我掉的钗子吗？你记得那个吗？
或许你捡到了才会问我，但这件事断然不能明媚于众。
“我……我保存起来了。”我心虚地答。
“哦？”你明显察觉到我的处境不好，便不再多问。
心一收回来，我立刻便又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再也不敢有什么不符合规矩的言辞举动。
我退下后，以为得罪了凌清华，没想到她竟然笑靥如花，气氛如此融洽，我甚至还听到了她当着你的面夸奖我做事能干。
我私下里惊讶地望着她的侧脸，没想到她的目光竟然也望了过来，还带着笑意，那笑意里蓄满了阴谋，令人背脊发凉。
柒
她想置我于死地。
那天有个嬷嬷跟我说你一个人在后花园的小池旁等着要见我，我当真了，于是十分高兴地去了那里。
等我全神贯注地望着花园里的小径，仿佛见到你的身影时，却不小心被一股暗势力拉下了水。
我挣扎着，忽然明白了是有人要害我。我对你没有任何利处，你哪里会想要单独见我呢？刚刚的身影一定只是我的幻像罢了。
我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呼吸，放弃了生命。
耳边只听见一声闷响——鬼门关要向我打开了吧——然后身体却被一双手给紧紧抱住，鼻腔里挤进了一丝熟悉的梨花香气，还有酒气……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是你的脸。
真的是你要见我吗？
我笑着，贴紧了你的胸膛，原来你本来就是那么的香，比女人还香呢。
模糊的意识里，我以为这只是自己死后生前梦境的延续，口中低喃着：“活着真难受，我不要活过来……”
耳旁却传来你焦急的声音：“醒醒啊，快点醒过来……我不准你死！”
我甜蜜地笑了。
颠簸了一阵之后，我被人拍打双颊给惊醒了。
你的脸就在我面前，相隔不过十指宽。
你又凑近了些，弄得我很窘迫。
然后你的气息突然离开了我。
你松了口气，道：“方才你吓死我了。”
我这才发现，原来在“鬼门关”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你要单独来见我，我却落水了，你竟然那样担心我。
我羞红了脸，发觉这天地都变小了，只有我们两人共处一室。
我轻声问：“靳公子找我有事吗？”
你有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道：“找你？我是去还小丫头的钗子罢了。”
过了一会儿，你盯了我一阵，这才惊讶道：“噫，落水的竟然是你啊小丫头！”
我比你更诧异了。
“喝了一点酒，刚刚救你的时候太着急，没发现是你……”你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那确实很可爱，我的心却冷了一截。借着你喝醉了，我问了一个我生平最斗胆的问题：“那……靳公子喜不喜欢我？”
捌
那天之后过了没多久，凌清华便以自己最喜爱的钗子不见了为由，要对整个凌府进行搜查，尤其是我们这些下人。
我明显地感受到了她的矛头是冲着我来的，可我还是来不及应对。
那婢子从我房中拿出了两根钗子，然后很大义凛然地扇了我一掌。
嗡嗡作响耳朵里传来她难听的责骂声：“你这个贱婢，我平时对待你那么好，你竟然敢偷主子的东西！”
我……
那一天你将她赏我的那根钗子还给我，如今却被人搜出了两根。
我知道她赏我的那根发钗她也有一根是一样的，可是现在她的那一根凭空消失了，却来污蔑我。
她当然是想在你面前诋毁我，然后上一次谋害我不得逞这一次可以借此赶走我。
可是没必要，那天她出现在我房中只见到了活生生的我和她将来的夫君共处一室，却不知道在这之前你对我说了什么。
也罢，她不必知道。这恐怕是我此生活得最有尊严的时刻——在一个嫉妒我的女人心里。
对于她的诬陷‌我无法用一张嘴解释出什么，就算有人知道真相也绝对不会说出来，我放弃挣扎，任她处理。
你在旁边，看了良久吧？
但我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奢望你会帮我。
因我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玖
杖责一百，小命虚弱。
我嘴角淌血，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百花争艳的世界，很美好吗？其实很单调，哪里比得上那日你的笑容，真的是一眼万年，令我惊艳。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偶尔有人来送饭，偶尔有燕子飞进来又飞出去，这个基本无人问津的角落，很安静，很沉寂，沉寂到，我连听到靳凌两家已经结亲，你和凌清华大婚日在即的消息后，都像个死尸般，不能动弹，只是不住地流泪。
我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那天，你连喝醉了酒，回答得都那么确切。
你说：“小丫头，你想哪去了！靳家注定了是要和凌家联姻的。尽管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我会试着去爱上她……”
不知道为什么，你说着语气竟然沉重了。
“你只是个婢子，还是不要卷进来的好。”
你晃了晃脑袋：“我知道一些事情会让你误会，但那只是同情你，懂吗？是同情！你应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会很爱很爱清华的，所以清华做的这些不理智的事情你不能计较哦，祝福我们吧小丫头……”
然后你把钗子重重地扔到了我怀中，十分干脆地转过身去，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凌清华。
见到她了的你竟狂笑了起来，口中念叨着你爱她，你要娶她。
那笑声如短剑一般直插进我的耳朵里，使我陡然从这自己所编织梦里清醒过来。
这时我才感受到暮春时节池水的凉意竟如冰一般，一股一股朝着心锥来。
原来，所有的重视都只是同情，原来，所有的维护都只是为了保护另外一个女人，那么，那一刻不管是谁落进水里你都会着急地说“不准你死”对么！
傻子，爱与被爱这些感受都只是我的自以为是罢了。
再也没有人来给我送饭。
一片混沌之中，我仿佛看到了你在哭泣。
奈何桥有多长，孟婆汤有多苦涩，我只愿在这梦里面在你的泪水所化的忘川河上渡我这悲屈的一生。
没有归岸，不愿醒来。
拾
那一夜你说着绝情的话，却在转身的刹那落泪。
而此时，盛夏时节，白骨生绿，天地之间或许再也没有了能够使你心神痛苦的人。
［十一月练笔］内容俗套文笔需要加工。
安德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