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孩子提着行李箱，准备出发。
　　
　　“记得多回来看看，孩子。”
　　
　　“知道了，妈妈。”
　　
　　“千万别忘记我们。”
　　
　　“是的，爸爸。”
　　
　　马车驶到门口，生锈铁链相互撞击的“哗啦哗啦”声不绝于耳。
　　
　　孩子扭身即走。
　　
　　
　　
　　马车走了一段路程，到达A镇。要换车了。
　　
　　孩子有些肚饥，下车后，拐进了一家小饭馆。
　　
　　被服务员失手洒上汤汁和啤酒的湿漉漉的地板，满是污渍的泛黑的墙壁，蒙上层层厚灰的脏兮兮的二手餐桌，把孩子的双眼折腾得怪不舒服的。
　　
　　周围的顾客，衣着寒酸，狼飡虎食。在孩子的眼眸中，他们粗俗不堪。不过，当目光瞥向自己的皮靴，他突然羞惭不已——这双皮靴很是笨重，打满补丁。
　　
　　这怎能和我的远大前程相配呢？
　　
　　他恨不得一把拽下皮靴，然后，丢远。
　　
　　
　　
　　一位绅士走进来，落座在孩子的对面。
　　
　　他看上去真优雅。孩子羡慕地望着他。
　　
　　“孩子，”半晌，这位绅士微笑，问，“你要去哪里？”
　　
　　孩子愣了愣。“去L城，先生。”他有些紧张，说得结结巴巴。
　　
　　“呀，是大城市啊。那儿是什么样的啊？”
　　
　　孩子琢磨不透他的用意。“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先生。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伦敦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绅士笑笑，笑得神秘。“你说呢？”
　　
　　孩子不知所措。
　　
　　绅士又笑笑。“说啊，孩子，说啊。那里有什么？”
　　
　　“我的乡亲们说……”
　　
　　“不，不，孩子，不是的。”绅士和蔼地说，“我要你的答案。”
　　
　　“L城有……L城有……”孩子支吾。
　　
　　“有什么？”
　　
　　“繁华的街道……”
　　
　　“然后呢？”
　　
　　“漂亮的楼房……”
　　
　　“接着说啊，孩子，不要停下，孩子。”
　　
　　“热闹的广场……”
　　
　　“仅此而已吗？”
　　
　　“不，不是的，先生。”孩子怯怯地说，“但我……但我实在不知道多少。”
　　
　　“你觉得，”绅士温和地笑道，“那里的餐厅，会比这家小饭店精致吗？”
　　
　　“我想是的，先生。那里一定宽敞明亮、一尘不染。”
　　
　　绅士忽然严肃起来。
　　
　　“那么，你知道那里还有什么吗？”绅士蹙着眉毛，说，“我来告诉你吧。在一派繁荣的L城，人们勾心斗角、针锋相对，竞争非常激烈。你是从乡下来的，对吧？无需感到疑惑，像你这般的乡下人我见得多了。一个乡下人，见识狭隘，一无所知，太过单纯，想在那儿生存下去，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不知你是否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孩子有些担忧。他感到心中寒意顿生。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的？有什么？”
　　
　　“嗯……小路，沼泽，水坝，平房……”
　　
　　“还有呢？”
　　
　　“嗯……我真想不出什么，先生。那里非常贫穷。”
　　
　　“你在那儿土生土长，居然连家乡最重要的东西都不知道！”绅士低声呵斥道。
　　
　　孩子惊恐地垂下目光，不敢看绅士。
　　
　　“我来告诉你吧。你不觉得，在家乡，邻里都格外淳朴、善良吗？你在那儿难道过得不轻松、不快活吗？你就是这样贪婪、爱慕虚荣、不懂知足吗？”
　　
　　绅士的严厉着实令孩子恐慌。“对……对不起，先生。”
　　
　　孩子不想在饭店待下去，虽然他连刀叉都没碰过。他起身，拎起行李箱，走向门口，步伐匆匆。
　　
　　
　　
　　我该怎么办？是要坐马车到下一站去，还是步行回家？这儿离家还不远呢……
　　
　　孩子犹豫不定。
　　
　　哎，还是先去坐马车吧。反正离家不远，多乘一会儿再走回去也不迟呀。
　　
　　他上了马车。
　　
　　我到底该怎么办？是上L城去？还是回家？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缠人、太烦人，令孩子挺苦恼。
　　
　　想着想着，困了，倦了。他睡着了。
　　
　　马车始终不停。行了很久很久，依然不停。
　　
　　当马车摇摇晃晃驶过坎坷的坑壑，孩子被震醒了。
　　
　　他一惊。“先生，先生！”他叩着窗户，“还没到吗？”
　　
　　车夫腾出一只手来，撞开窗。“路程远得很，你想加快速度而使马活活累死吗？”
　　
　　“啊，不是的，先生。很抱歉，失礼了。”孩子压低声音说，“请问还有多少路程？”
　　
　　“只有两英里！”车夫吼道，“再行两英里就到L城了！”
　　
　　啊？L城？从A镇到L城足足有50英里啊……
　　
　　“先生！先生！”
　　
　　车夫早已“砰”地关上窗。
　　
　　响彻耳际的马蹄声渐渐隐没。
　　
　　车停了。
　　
　　孩子拖着行李箱，拖着步离开座位。
　　
　　“快下去啊！”车夫瞪着眼，挺凶，“还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别的乘客正等着呢！”
　　
　　孩子赶紧跃下马车。双脚坠在路边的那一刻，他感到地面特别坚硬，使他脚底生疼。
　　
　　
　　
　　孩子抬起头。
　　
　　鼎沸的人声吵醒酣然熟睡的深夜，通明的灯火点燃散发微光的星辰。
　　
　　世界那么大，而他那么小。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孩子。”
　　
　　睁大眼睛，孩子触着了一对含笑的眸子。
　　
　　老妇人镌满褶皱的手垂在他稚嫩的肩膀上。她和善地笑笑，眼角泛起深深的皱纹。
　　
　　“这是你第一次来L城，对吗？”
　　
　　孩子诧异地瞧着老妇人。
　　
　　“孩子，无需见怪，”老妇人轻轻摩挲着他的肩膀，说，“像你这样的孩子，我见过不少啦。”
　　
　　她多温柔啊，孩子想。
　　
　　“你看上去有点儿害怕，是不是？”老妇人慈祥地望着孩子，“孩子呀，无需惊慌。L城看起来多大啊，不是吗？大得令人手足无措，不是吗？可你没必要去想那事儿。你只顾走。或走得飞快，向前方狂奔；或走得慢些，毫无目的，非常悠闲。肚饥，口渴，便停下来歇歇。道路不可能永远是直的，必然蜿蜒曲折。有时，甚至有分岔路口。你若是不知道怎样选择道路，随意选一道走走就是啦，顶多也就是多绕几圈，反正，总会到终点的——没准儿，沿途风景还更美呢。”
　　
　　看着老妇人慈爱的眼神，孩子豁然开朗。
　　
　　他拽开脚步，坚定地向人海中迈去。灯光更明亮了，世界在他眼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