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2年级 小说阅读指导

焚蝶人


实验中学 衣诺

  剧院的灯在不远处亮着,夜漆黑,橘黄的灯明明翠翠潇潇冉冉,浸渍异乡人辗转无端的梦,敲打启明星欲寐雏醒的酣颜。
              (一)
  古楼旁有一条河叫月河,河上有一座桥叫月桥。没有人知道古楼曾挂过什么匾、藏过什么书,没有人知道古楼旁有一座小小的“月乡舞蹈学校”,更没有人知道大舞者胡梦蝶有一个小小的女儿在小小的城内、小小的学校里一个小小的角落。学校的大门萧瑟着木叶,每天很多人熙熙攘攘地进,很多人熙熙攘攘地出。
  星夜沐成黑马峭峻的段泽,或许一分钟、三分钟后,古楼苏醒,接着是默然的月河。美瑕起得很早,在哥哥醒之前,在一切艺术少女睫毛微颤之前,一个人溜进舞房,锁上锁,练功楼二层最里边的那一间。
  房间很大且白,镜面延伸空间、延伸生命,延伸出一个暂新的世界,镜中的少女削肩苍面,薄发渺披,似乌绢倦懒在斜川旁。她的裙很黑,染料难以着色的夜的沉黑——而夜在穹顶下,只凝作美瑕裹身的一袭墨漪,是水质、梦质的。
  “妈妈,这才是你的女儿。”房间里一个小小的声音细细地说,“还有18天,我让他们都看到,我是胡梦蝶的女儿!”
  只是那一瞬,一支百练不厌的舞在反复,在精熟,在妙化成蝶,少女在舞,用她瘠薄的身躯去演绎最丰绰的舞姿,发皴的褪色浅粉舞鞋叮叮咚咚地点着地面,仿佛在狂欢,在蟪蛄朝生夕死的梦里用不泯的醉意拼尽全力。她又笑了,转身的那一瞬,她看见镜中不再是薄削矮小的瘦虾,而是含苞的玫。裙在空气中膨胀起来,用丝质的温柔和夜的深沉包容一切弊病,完美,无可挑剔地美。
  那是一只蝶,玲珑、冰冷而璀璨,用千万亿分之一克拉的金刚孪胚,用锆石,用血胎玛瑙,用磨砂水晶与透明水晶,用祖母石,用蓝宝石,用玉;少女跃起的一瞬翩翩起舞,明明是一只黑夜中的精灵,在墨色丝裙下,它那么美耀若星辰,它困在黑夜里了,再也离不开。
  那时的她是很美的,她化着妆。
  “那以后,大家都会爱我,会有人给我送花,会有人给我送礼物,他们会吻我,他们会抱我,他们会让我做我想的一切,他们有抛起我——让我就像你一样,妈妈。”

              (二)
  她记着,光影之间,台上,罗幕下,冷光中。
  那是胡梦蝶的印象:
  一柱瘦修的脊梁抽翅为蝶,指尖悄扣,化静为动,白蝶临光泔槃。裙是黑夜,珠玑是朔星;红菱艳的鞋尖叮叮点出一片梦境——落木、镜湖、水仙、澜烟、凝宿……白蝶。化动为静,在小镇人看不懂的那种芭蕾的西式忧伤下,舞者回眸,默默寂然。
  太美的真相无法被人接受,正如过分炽热的阳光,人们只能隐在庇荫里赞誉它的漫反。“天鹅生,天鹅之死。”美瑕在角落里念念碎,直到白蝶生,白蝶折郁,白蝶死。
  那么美的女人却自己选择告别世界,坠楼那天,什么都没发生。舞裙静静叠着,压着红面烫金的各种证书、护照、博士学位证书,还有月乡剧院的小小的演员证。美瑕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回国呢?回到这个没有停机坪的山荫;美瑕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藏起的报纸上散布着妈妈的名字——“芭蕾巨匠胡梦蝶逝世系抑郁症所致”,芭蕾是什么?抑郁症又是什么?
  小时候,大人们望着她总是皱了眉:“这孩子,脑子不灵光。”又有几个面相年轻的阿姨来家里,轻轻叹口气:“小丫头可没有她那样漂亮……,以后,恐怕再没人跳出那么美的天鹅之死了。”
  家里空空的,她和哥哥,两个人。
  “吱呀”——门开了一道缝。美瑕仿佛受惊的小兽,飞快溜进换衣间里,锁上门,“咔哒”。
  “谁呀——喂!”
  有女孩子的声音滑进来,在空荡的钢筋白盒子里转了几个圈,哧溜地钻进了美瑕的心脏,有东西在胸膛里咚咚地跳,她赶紧用双手捂住以防这过分的蹦震暴露气息。
  “喂——这灯怎么还亮着,昨晚忘关了?”
  “不会是有人来了吧……”
  “啊。这有双舞鞋。”
  美瑕一惊,在黑暗中摸索,还好——舞裙在身上,替换衣物在柜里。她摸着去换下它们,把一裙摄人心魄的宝石藏进水蓝色牛仔包——被哥哥洗地脱色的那个。
  “不会是——丑虾吧!那个跟不上节拍的笨坯。”
  “啊?”一个女孩受了惊似地尖声叫起。
  “你是说她偷偷来早练?没想到——”,又一个女孩子发问了。
  “心机!嘻嘻。”
  美暇分不清哪一缕轻盈的笑来自哪支幼嫩的喉咙,几种不可遏的笑声那样和谐地交织成细密的大网罩紧白房子,这种笑声是单纯的专属女孩子的单纯的恶作剧。但黑暗中有一颗心很痛。
  “笨鸟要先飞——”
  “还是笨鸟!”
  “丑虾要翻身——还是丑虾!”
  
  抱着舞裙的削臂悄悄颤抖,咸咸的一滴什么落在锆石上。
  锆石在白蝶上。
  白蝶在黑暗里,白蝶在闪光。
  美瑕好恨好恨她们。她决定,当今年的舞王,再在她们的面前一字一字地回敬这些天天压在她身上的话。
  “丑虾!啊呸!”她暗声学着她们的腔调。
  “丑虾!”
  “啊呸!”
  “就这么说。”女孩心想,“好恨……”
  窗外,月乡在苏醒。黛紫诡蓝惘青怅绿骇黄之后是惊红,锣鼓一声响,天下就亮了。
  
               (三)
  丑虾是美瑕的外号,“丑”与“美”相对,“虾”与“瑕”同音。所以月乡舞校群生们引以为傲地称之为“对比声似兼而有之”。之所以“丑”,因为美瑕左眼皮上红中透黑的胎记,正中眉骨蜿蜒转韵一角,似柔蛊软伏,乌虫一般,于是美瑕就有了高低不平凡风情异种若愁还怒的两缕眉。至于“虾”,则是那瘦薄体板毋庸置疑来于齐白石最漫不经心的一笔——他们又可自豪:“瞧,‘象形字’。”
  只有一个人不这么唤她——怀默:美瑕的表哥,温柔的、高胖的,永远不知反驳的那个人。
  “18天后学校里一年一度的比舞大赛,我一定要当舞王,就是每次闭幕时站在最中央的那个。”
  “嗯”
  “剧院院长亲自给她颁奖——她可以谁都瞧不起,第二第三也不放在眼里。”
  “……嗯”
  “男生们会疯一般地迷上我,那么多花供我选择——甚至一朵一朵被我踩碎;女生们会像疯狗一样嫉妒我,我想嘲笑谁就嘲笑谁……”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闪地,努力回眸去年舞王的形象,并把一切不可思议的权力加诸于彼。“我还不知道被嫉妒是什么滋味。”
  深褐色的眸子一颤,他没有回应,摸下小妹的头,放下手。
  “我会得到的——”美瑕跃起,去拍他的头顶,淡淡的发色,那是苦咖啡的色觉。
  
               (四)
  一遍,再一遍,再三遍……听不厌的舞曲,四点半的闹钟,月乡睡得像个孩子,一个孩子在月乡里舞蹈。奔跑,家和白房子两点一线,被鞋尖叮叮点得痛的地板,被软木尖磨烂的鞋,乌青的伤,一次又一次铺满膝盖。汗水滴下,花了其他学生早已烂熟于心的乐谱。“没事,再一遍,再一遍……”眼神扫过屋角,面包甜、泡面咸,白蝶黑裙锆石颗颗闪光。
  “有你就没事,等我穿上你,等别人喜欢我。”
  “得到——妈妈那样。”
  她抱着黑裙,让温玉轻吻擦伤,像抱着全世界。
  
               (五)
  那一天,微雨蒙渺荡染薄烟。黄昏,月乡剧院的灯亮了,很多人争论今年舞王花落何方。
  她化上妆,一抹粉底液,肉色的浆,一层层地加厚,一层层包裹她小小的颧骨、小小的心。胎记眼见消退了,镜前是个很白很干净的姑娘,她不认识了。打眼影,画眉,高光,提亮;绛樱的红唇,先擦唇乳再涂唇膏,丰厚起来,不再瘠薄,不再枯槁——有人说她笨,但她至少知道怎么让自己显得聪明。
  那有一辆出租车,怀默招呼下来。黑裙在水蓝牛仔包里整齐地折好,祖母绿浮光悄转,美瑕的心在怦怦地跳。车到滨河路塞住了,雨却愈下。“停吧!咱们走过去,要赶不上了!”妹妹催促着哥哥,猛地拉开了车门。怀默看着这个朱唇丹脸的姑娘,觉得美瑕不像美瑕了,少了什么,多了什么——他沉默了。
  少女冲出车门奔向一片滂沱。剧院的灯在不远处亮着,夜漆黑,橘黄的灯明明翠翠潇潇冉冉,浸渍异乡人辗转无端的梦,敲打启明星欲寐雏醒的酣颜。至暖之灯,粹金的谰语,得到它,便得到一切。月河之上,玄宇之下,最亮的灯。
  再笨的孩子,这条路也永远不会走错。
  
               (六)
  狂风骤雨是死神拧不止的凄寒,丝丝割筋噬骨,深浅蹒跚着泥泞的她恍惊:
  “我的舞服呢?”
  “不,不,——不!”
  “我的舞服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一切,一切,一切——它就是我的一切!妈妈留给的一切……什么都没有了!我的白蝶,我的白蝶不见了。”
  恸声惊飞了栖树群雀,夜似苦海,雨好咸,这一次没有群星,没有白蝶。美瑕真得像疯了,跑着哭着,忘了怀默,也忘了等待她的橙灯。过了古楼,过了树林,过了月河。雨好咸,咸如砒霜,砒霜那样凉,一粒一粒撒在练舞时的伤口上。
  “什么都没有了——”她的妆花了,不能回剧院了。
  “我好丑好笨,他们讨厌我,没有人在意一只丑虾……我想要的一切,我的一切消失了,我什么都没有!”
  她望着河水温柔肆意地吞噬远方,似乎听见有人唤她,很渺茫的地方。
  “不会有人唤你的,死吧丑虾。”美瑕对自己说。天鹅之死的乐声在耳边徘徊,同这上江行潦一般彻骨冰凉,第三幕,第二节:丑小鸭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得到王子的青睐,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哗哗浪啸,什么光影浮潜,什么斑乌苍然。
  她不知道了。
  夜黑寂,鸥鹭鸶莺不可噞息的川流噬了削身薄影。
  
              (七)
  “美瑕,美瑕。”女人说,“我的小宝贝有一颗美丽的小胎记,这样我永远不会分不清哪个是我的孩子。”她笑着,睫纤颈修,很美的女子,天鹅一般。
  “好名字,美玉有瑕,瑕证明那是真玉!梦蝶会起名!”
  江声浩荡,橙光曜炜。
  “******的混账!
  我没病,你们才有精神病,要什么?我的名、那点利?还有脸——这张漂亮的脸。至于吗?我毁给你们看!”
  女人拿起剪刀。
  “我不要在你们公司,我要回月乡。”
  涛音裂帛,黑夜销暥。
  “怀默,你是大哥。阿姨做什么事,你不要管。记住:世上的一切都是虚无,钱是,名是。照顾好她……把我穿了半辈子的舞服烧了吧,别人不要知道她是胡梦蝶的女儿。”
  
              (八)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昏迷的美瑕。
  “你干什么!”眼见是惊怒的哥哥,浑身浸在河水,褐发滴着水,紧贴在额前,奋力将美瑕拉上岸。在雨歇里甩出一剑水光。
  “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怀默念着,用打火机点着一堆枯草。
  “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宽厚的背逆着火光,看不清的表情沉默。雨也末了,剩廖宇孤寂寞。
  他说,“我不知道。”
  水洗牛仔包在那,没有丢。黑裙折好,干燥的。
  狞火烟硝了虬根衰草,葬绿以红。
  “我做你的王子,做你的观众,做一切他们给不了你的。”
  “我知道……妈妈不想让我这样。”美瑕不知怎地,鼻子一酸,泪水流下来,划过滚烫的颊。“想跳舞,那支让我好累的舞。”
  抬臂,湿衣紧缚,踮起脚尖,没有软木。料峭皓影婆娑斑斓在长发间,没有彩光灯,没有掌声。她一节一节地脊椎弯下又弹起,脚尖轻点在曾经会摔倒的那个乐拍,七十五度的弧线,没有几百万亿克拉荡起的涟漪。
  “天鹅生,天鹅之死。”
  白蝶死,白蝶生。
  黑裙被她打开,绸的夜流光溢彩,白蝶闪烁,很静。火苗吞噬了白蝶,吞噬了夜。那一刻,她仿佛真的有了全世界。
  那一刻,万丈红光熇耀长空,世上最热烈的红的燃烧,逾橙灯几千几万几兆亿倍。白蝶,白蝶,无数的白蝶!将生及死的白蝶灰飞烟灭的一霎那,催万世间蓬败的烟硝化作白蝶飞向穹宇——那无限无尽无比自由无比冷无比幸福的黑夜。白蝶生了,用死的方式。脱离了裙的牢笼,舞向没有半点瑕疵的纯粹的夜,成为永不凋谢且无需被人赞叹的默默星空。
  十一点,剧院有人匆进恍出,有人成为舞王,有人爱上舞王。“天鹅之死”舞毕,一滴泪擦过怀默的眼角,青年弯下身抱住他的天使,“蝴蝶是一场梦。”
  “嗯,蝴蝶是一场梦。”
  “回家。”
  “嗯,回家。”
  “吃面?”
  “加卤蛋的。”
  没有人知道,小小古楼旁的小小月桥,小小月桥下的小小月河,小小月河流过的小小的月乡。月静照着人们的梦,也照着世界上最聪明、最美丽的女孩。
 
 
位置:发表区 年级:高中2 关键字:舞芭蕾
作文id:858877 来源:原创 字数:4457 投稿日期:2017-2-20 21:40:00 点击:
  DANXUE 点评

推荐3星:[DANXUE]2017-2-21 10:5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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