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知道吗，我们换了个新老师诶。”
“真的？他是教什么的？”
“教语文呐。”
“喂喂，待会就要语文抽测了，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去复习？”
“抽测？是新来的那个老师监考吗？”
“当然啦。赶紧去背书吧。我们要争取给新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
“嗯。”
犹如烦人的苍蝇在耳边嗡嗡叫一样，课间同学们嘈杂的议论声让我感到十分不耐烦。
“你们几个给我走开！这里是我的座位！真是的，要吵到教室外面吵去，别老是在我的座位旁边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
我将手中那本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故事书往桌上一扣，扭头对身旁几个同学大声嚷嚷道。
“哼，马上就要测验了，你还在这看闲书，小心又挨骂！”
“就是，平时考试也不见你有多厉害，现在反而还理直气壮地数落起我们来了。”
那几个同学转身走开了。
我没有反驳他们，更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拍桌子站起来和他们吵架。我只是皱皱眉头，伸手拿起倒扣在桌上的书，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
新老师？好印象？好成绩？
这些的这些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无法触及。
是的，我是一名差生，而且是班里成绩最差的一个。
我的数学和英语成绩还能勉强及格，可我的语文却偏偏拖了后腿。我的记忆力不是很好，识字量也比较少，写起作文来更是东扯西扯的。
每次我的语文试卷一发下来，同学们都会抢着看。那“挂满红灯”的试卷纸上，每一个红叉叉旁边荒唐可笑的答案，都是让同学们捧腹大笑的笑点。
“瞧你这作文，写的什么呀！是从你家的笑话书上抄下来的吧！”
“你是个外国人吧！连中文都不认识几个。把你的试卷和作业本上所有的错字加起来，都能编辑出一本世界上最全面的《错别字大全》了！”
同学们不止一次这样嘲笑我，数落我。
我也不止一次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所以，许久许久之前，我就暗下决心：我不想再被他们踩在脚下了，我不想再被他们当做污点看待了，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一定要成为优生，我一定要让所有嘲笑过我的人都打心底服我！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我便更加努力地学习。我比别人看更多的书，我比别人做更多的练习，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宝贵的周末来复习旧知识。
别人都笑我傻，说我笨，整天像个书呆子一样只知道待在座位上看书。但我的信念却丝毫没有因为旁人的嘲笑而动摇。
“世界上没有天才，我只不过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来学习罢了。”
我始终坚信鲁迅先生说过的这句话。
是啊，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残酷的现实与美好的幻想之间总是隔着一段距离。这段距离的名字叫做“遥不可及”。
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痛彻心扉的失败过后，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努力，并不代表着成功。
就像是我心中的希望一次又一次演变为失望，而失望却又一次一次堕落为绝望。
不管我怎么努力，付出多少努力，甚至将老师的每一句话都抄写在记事本上，将老师讲解过的每一道题都重复做了一遍，我试卷的成绩栏永远只有那一个赤裸裸的数字，一个象征着耻辱的数字。
我累了，我不想再为那飘渺虚无的幻想咬着牙奋斗了。
就这样静静地一个人蜷缩在教室的角落里，做一辈子的差生，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生存方式。
没有人会在乎你，没有人会打扰你。
就这样沉醉在自己的白日梦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忘了你。
“叮铃铃——”
上课铃扯着嗓子高声呐喊起来。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迈着健步走进了教室，他戴着一副文雅的黑框眼镜，手里还拿着一叠白色的试卷。
他应该就是我们的新任语文老师了吧。
“哇，长得好高啊。”
“看样子很有学问呐。”
坐在我旁边的几个同学小声议论了起来。
“嘘，安静！”
我恶狠狠地瞪了那几个不安分的同学一眼。
他们都识相地闭上了嘴。
“同学们，我是你们的新任语文老师，我姓魏，你们可以叫我魏老师。”
魏老师微微一笑，目光在班里的每一位同学身上徐徐扫过。
“下面开始发试卷，拿到试卷的同学写好姓名就可以作答了。请大家一定要保持安静。”
话音刚落，魏老师便开始动手发起了试卷。
我结果那张空白的卷子，草草浏览了一下卷面。
这张试卷上的题目，对我来说就像是天书一样难懂。
我拿起笔，随手在试卷的空白处填上了几个答案，接着便把试卷放到了一边。
我抬起头看了看坐在讲台上的魏老师。此刻，他正悄悄地观察着全班同学。猛然间，我们的目光交接到了一起。就像是遇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心虚的我赶紧低下头，拿起笔，努力假装在认真答卷的样子。
魏老师似乎没有注意到紧张的我，将目光移到了别的同学身上。
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从书包里偷偷拿出了那本故事书，垫在试卷下面，提心吊胆地看了起来。
故事书里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我正看得起劲，完全没有注意到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也完全没有注意到魏老师早已经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我的身旁。
“同学。”
我感觉有人在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心里一紧，愣愣地回过头去。
果然是魏老师。
我原以为他会没收我的试卷，像前几任老师一样把它撕成碎片，再把手中的无数块碎纸片往我的怀里一扔，随后转身气冲冲地走人。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魏老师只是笑笑，语气轻柔地对我说了一句：
“现在在考试，不要看课外书。”
同学们都停下了笔，转身朝我看来。
我感觉无数双眼睛此时此刻正在注视着我，不由得低下了头，两边的脸颊像被火烧一样热辣辣的。
“这本书先由我替你保管着，等今天下午放学过后，你再来办公室找我拿，好吗？”
魏老师说道。
我踌躇了一会，只好极不情愿地合上书本，将书递给了魏老师。
魏老师接过那本故事书，随手翻了翻，转身又回到了讲台上坐下。
我不敢抬起头看魏老师，于是只好再次握起笔，将头埋得低低的，一笔一划地答卷。
成绩很快就出来了。
二十三分，又是全班最后一名。
我凝视着试卷分数栏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嘴角勾起了一个自嘲的微笑。
这次的分数和排名都在我的意料之内。
我只想要这个分数，我也只适合这个分数。
或许我注定是个差生，注定要被人遗忘和嘲笑。这是我的命运，没有人能改变。
本应如此。
“这次考试大家都表现得不错，尤其是班长，做得很好。”
魏老师的脸上依然挂着那个灿烂的笑容。
“下面我们就开始评讲试卷吧。”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望着窗外摇曳的树枝，随风飘扬的树叶，还有那飞来飞去不知疲惫的小鸟发呆。
“我们就先从作文讲起。这次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同学们都写得不错，但有一个人例外。”
魏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说道。
大家面面相觑，小声议论了起来。
“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排的那个女生，站起来。”
魏老师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我愣了愣，站起身来。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的作文答题区是一片空白的吗？”
魏老师的声音十分亲切，似乎并没有为我感到愤怒。
“我……我没有理想。”
我将视线移到了别处，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回答道。
“没有理想？为什么会没有理想？”
魏老师疑惑地看着我。
“……”
我抬起头望了望大家，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关系，你先坐下吧。”
魏老师招了招手，示意我坐下。
我缓缓地坐了下来，厌恶地看了看身边笑得前俯后仰的同桌。
整整一天，老师讲的课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那份象征着无能的试卷，那本被魏老师拿走的课外书，还有早上在魏老师的课上说的一番话，都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没有理想？为什么会没有理想？”
魏老师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
“哎，算了，还是先去办公室找魏老师吧。”
我叹了口气。为了拿回那本心爱的故事书，也为了能跟老师好好解释一下在考场上的行为，我转身向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你来了。”
一进入教师办公室，我便看见了魏老师那张熟悉的笑脸。
“坐下吧，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魏老师从一旁搬来了一个小椅子，招呼我坐下。
我坐了下来，瞄了瞄放在魏老师手边的那本故事书。
“这本故事书里的故事都很精彩很好看呢。想必你也是一个很爱看书的孩子吧。”
没想到魏老师只字不提考场上看课外书的事，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老师……今天早上我在考试的时候看课外书了，对不起……”
我揪着衣角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你知道错就好。”
魏老师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
若是换做前几任老师的话，恐怕现在我早已被他们的怒火和无休止的训斥灼烧得体无完肤了。魏老师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和我心平气和地谈话。我不仅对眼前这个新来的语文老师提起一丝好感。
“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向我好好解释一下在课堂上没有说清楚的事情。每个人都应该有理想啊，每个人都应该为着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奋斗啊。你怎么会没有理想呢？”
魏老师摘下鼻梁上的眼睛，轻轻抹去了镜片上的灰尘。
他的目光没有了眼睛的遮挡，似乎显得更加凌厉。
“……老师，我是个差生，我的成绩在班里是最差的。”
“所以你没有理想？”
魏老师重新戴上了眼睛，问道。
“……嗯。”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在我的心里，没有能力去追寻梦想，更没有权利去拥有梦想。
这就是我从小到大对自己的批判。
然而魏老师的一席话，却彻头彻尾地改变了我这个观念。
“理想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魏老师忽然开口问道。
魏老师提出的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竟让我有些答不上来。
“理想？……就是一个目标啊。”
我思考了片刻，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这就对了。”
魏老师眨了眨眼睛，说道，
“你之所以会喜欢看书，会喜欢这些精彩的故事，是因为你把书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当成英雄，当做偶像来看待。而你之所以会把他们当做最崇拜的人，是因为他们有着不同凡人的气概和胸怀，有着奇特的冒险经历，有着令人肃然起敬的精神。更重要的是，他们以自己的实力和努力，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令人惊叹折服的奇迹。他们为世界留下了一段佳话，也为你留下了一个最纯真的念想。”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魏老师。
此刻，我觉得魏老师鼻梁上的那副眼镜仿佛具有透视的能力一般，将我的内心想法全都暴露在魏老师眼前。
“你和别人不一样。表面上，你似乎认同了‘差生’这个身份。但其实，你的潜意识还在不断地提醒你学习，提醒你努力，希望自己能向好的一面发展。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想尽千方百计在任何场合挤出时间来看书，甚至是在考场上；而你对同学们的嘲讽十分厌恶，是因为你不希望被认为‘无能’。你并没有彻底放弃自己，你只不过是在等待一个认可，等待一个鼓励。我相信，你一定也想像书中那些传奇人物一样，去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我希望，你能够从别人创造出的佳话中汲取成长的经验，以笔为刀，去叙述属于自己的传说。”
“那么，这本故事书就先还给你，时间不早了，你也快点回家吧。”
魏老师说着，拿起放在桌上的故事书，郑重地递给我。
我点点头，结果魏老师手中的书，像捧着宝贝一样走出办公室，走出校门，往家的方向走去……
魏老师，平易近人，善于与学生交谈，是我遇见的最好的老师。
只可惜，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短短的两个月，六十个昼夜一晃便过去了。魏老师也要离开我们，转去别的学校教书了。
离别的那天，我和全班同学一起站在校门口，朝着渐行渐远的魏老师远远地招手送别。
“我相信，你一定也想像书中那些传奇人物一样，去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我希望，你能够从别人创造出的佳话中汲取成长的经验，以笔为刀，去叙述属于自己的传说。”
魏老师的话再度萦绕在我的耳边。
魏老师，谢谢您！
那一刻，我澎湃的心情如潮汐般一下又一下拍击着心的海岸。
而魏老师呢，仿佛也听见了我心中无声的呐喊，回过头来与大家挥手道别。
他的脸上，依然洋溢着那个灿烂的微笑。
在朝阳的曙光下，我清晰地看见魏老师远去的背影。
那个身影，还是那样高大魁梧，那样坚实有力量。
巫诗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