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十多年,再次见到这个女人,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女人眼神空洞,形容枯槁,全然不像当年的那个慈爱的母亲。
她看见女人的手牵着一个男孩,是那个杂种,邪教的种。女人也看见了她,可女人的神情是那么的冷漠。这个女人,认不出自己了吧。
“楚黎。”男友温柔的呼唤。
她转过身牵起男友的手,伪装得若无其事,只是心里却早已波涛汹涌,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女人一眼,女人的表情还是那么僵硬。
十多年前的雨夜。
“妈——”她哭泣着,撕心裂肺。
父亲紧紧地抱着这个女人:“楚黎还这么小……”
一道闪电划过。女人拿出刀割破了父亲的手腕:“天父生气了。”说罢就立刻飞奔而去。她眼睁睁看着父亲倒在雨地中再也没有爬起来。
爷爷得知父亲走了,脑梗而离世。年幼的楚黎哭着喊着要找妈妈,奶奶刚办完他们父子俩的葬礼就带着她去找这个女人,女人拿着那把害死父亲的刀向她刺来,奶奶为她挡住了,又倒在了血泊中。
楚黎吓傻了,女人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忘了拔出嵌在奶奶身上的那把刀。奶奶用最后一口气对她说,楚黎,别再找妈妈了。
这个女人曾经是多好的妈妈,好长一段时间,楚黎总是追忆着过去:女人每天早上都会叫自己起床,在爸爸责备自己的时候温柔维护着自己,做美味的饭菜,那时候的自己被这个女人打扮成令所有同龄人都羡慕万分的公主……
可现实变化得太快,痛苦那么的真实。
“楚黎,怎么了?”男友察觉到她的手指瞬间由温热变为冰凉。
她猛地扑入他的怀中,泪水瞬间决了堤。男友将她牢牢拥住,不再追问。见她心情渐渐平复,男友小心地问:“看到什么了吗?”
她深吸口气:“看到我母亲了。”
“你不是说你父母都已……”
“母亲还没逝世,就是刚刚那个乞丐。”她轻描淡写地就说出来了。
男友二话不说就拉着她的手回头去寻找刚刚那个女人。她老远就认出来了,女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近了些,她看到女人蓬乱的白发间掺杂着的几根黑发,心瞬间痛如刀绞。
“楚黎,我们把妈带回去吧。”
她凝视着母亲那挽着孽种的手,又不禁想起,十多年前,那双手总是牵着自己的手到处逛,买她爱吃的冰淇淋……
“楚黎?”
男友的声音暖暖的,减弱了心中久违的痛楚。楚黎摇了摇头。
“她毕竟是你母亲!”
楚黎噙满泪水的双眼望着面前的男友,他不知道自己的往事,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过错,可伤痕在自己的心上留下的烙印还在火辣辣的疼。
没等楚黎的回答,男友上前拉住了女人,没有丝毫的厌恶与嫌弃。
屋中,女人坐在干净的米白色沙发上,紧紧搂着那个孽种,口中呢喃着:“你是神种,我们快到天堂了……”
空气中弥漫着这对母子俩身上刺鼻的味道。
“去洗澡。”楚黎拽着女人的胳膊。
女人不说话,眼神呆滞地望着楚黎,一动不动。怀中的孽种呵斥道:“我们是神!”
男友眉间微蹙:“你母亲——”
“嗯。”楚黎叹了口气,他已经发现母亲是邪教的人了,迟疑了一会:“把她送走吧,我没有这个母亲。”
沉默了许久,男友说,先给妈洗个脸吧。
女人的洗脸水是深灰色的,洗完脸后的女人依旧呆呆的,面色惨白,唇色苍白中带点青紫,浑身不停地颤抖。楚黎注意到母亲脸上的疤痕和纵横交错的皱纹,忍不住流下泪来。男友为她拭干泪水:“把妈送医院看看吧。”
“不去!”女人忽然大声说道,然后又闭上眼睛:“天主在上……”发出一连串奇怪的祷告声。
接到家里的母亲吃什么吐什么,水也喝不进去,孽种倒是胃口大开,面色渐渐红润起来。楚黎看着已经皮包骨头的母亲,潸然泪下。
有天夜里,楚黎梦见母亲呼唤自己,她惊喜万分:“妈,你想起我来了?”
母亲点了点头:“楚黎,妈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对的事就是生下你,妈造了很多孽,对不起你,妈不会再让你劳心了……”
虚弱的没有力气的声音却神似当年的语音,楚黎扑进母亲的怀抱,那感觉是那么的真实。
第二天早晨,楚黎端着早餐给母亲吃,打开房门却看见两个已经微微泛着紫白的身躯,不惊大叫,男友闻声而来,也怔住了。楚黎注意到母亲的手紧握成一个拳头,扳开之后发现是一张纸条:对不起。
这母子俩就这样走了。
楚黎和男友把母亲与父亲合葬在一起,那个孽种也葬在一起,不管怎样,孩子是无辜的,只希望在那个世界,一切都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