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

老六是我初一时的数学老师，全名田新六。
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他是个普通的人。
看外表应该是个五十多的男人，很瘦，有着像芦花荡里那个老人鱼鹰般的眼神，有着像一支毛笔划过额头留下黑墨似的一字眉，眼皮双的厉害但是不太搭配那棱角分明的脸型，少到可怜的头发像是用胶水粘合的稀稀拉拉地搭在头顶，好不生气。
他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纽扣衬衫，不像其他班老师穿着阿迪耐克。总是穿着一条棕色的拉链裤子，不像其他班老师穿着阿迪耐克。也总是穿着一双黑色的人造皮革的鞋子，不像其他班老师穿着阿迪耐克。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时我是数学课代表，我倒觉得他还是挺好的，起码他真的很认真在备课，思路讲解也挺清晰的。大概。

可是呆毛和熊姐姐不喜欢他。原因只是因为老六说话带着口音。
按他们的话来说，“很蹩脚完全听不懂令人很不舒服”的那种。
确实是这样，老六应该不是本地人，我不知道他是哪里的，因为我分不清楚广东话广西话湖南话和湖北话。
于是他们为了反对这样一个令他们不爽的老师，开始同他作斗争。

每当老六上课时提问我们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唱反调。总的来说就是“你是谁啊你问我们干什么”“你不是老师吗怎么这么点问题还要问我们”“你讲就行了嘛就你这样还想活跃课堂气氛真是想多了”之类的，各种针对各种毒舌。
面对这样的话，老六听到了以后顿了一下。
“因为我是老师如果不问你们…我怎么知道你们懂了没有呢…”老六还是一口方言，只是语气哽哽的。
“呵呵你以为我们那么烂？可笑，像你这样的老师讲课我们谁不懂谁弱智。”
老六不说话了。他怔怔地看着呆毛一脸嫌弃的样子，然后带着一种让人心酸的尴尬的微笑点了点头，不再提问，挥手在黑板上写下两道题让我们做。

一个月后学校让我们填一个对老师教书好坏程度的电子表格。
0分最低，5分最高
呆毛和熊姐姐把“田新六”的那一栏全部打了0分。
全部。

期末考试的前一天，老六特意和班主任说了一下，占了自习课来给我们复习课程，一句句方言从他嘴里飘出来。
呆毛听着听着噗嗤笑了出来，用手戳了戳熊姐姐坚实的后背，然后他俩一起哈哈大笑。
老六合上书本。
“你们知道这是上课吗？！”他吼道。
“关你什么事情，田鸡六。”熊姐姐不甘示弱的说道，“你占用我们宝贵的自习课有什么意思，我们又听不懂你的火星语。叽叽歪歪像小女生一样，你烦不烦。”
“你们给我滚出去。”老六真的生气了，额头的一字眉骤的一下折了。
“为什么要我们滚。”
“你们不滚是吧，你们不喜欢我是吧，好，我走。”说罢只听见关门的声音。

老六走了。

然后他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散学典礼老师们都来布置作业，
除了老六。

新的学期开始我们换了一个数学老师。
挺胖的，眼神很和蔼。
他有很多不同款式的衣服，都是阿迪耐克的。有很多不同颜色的裤子，都是阿迪耐克的。有很多不同形状的鞋子，都是阿迪耐克的。
呆毛和熊姐姐没有和他唱过反调。
原因很简单。
他不讲方言。

很久以后我和芝颖聊天，聊到老六。
“你知道吗，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放学了，你们都走了，我看见老田坐在班级讲台上，眼睛闪闪的。夕阳红的吓人，照在他的身上。”
我怔住了。
好心酸。

后来我无意中翻到思品书上的一篇作文。
讲的是一个班来了位新老师，同学们很不喜欢他。每次遇到他的课就旷掉跑到操场上去打球。有一次同学们决定整蛊一下他。于是当那老师踏进教室里发现班级黑压压都是人头的时候，他高兴极了，以为自己终于感动了抵制自己的学生。结果下一秒钟全班人嬉笑着呼啦啦全部从窗台翻出去打球了。
后来那位老师死了。

其实这篇文章跟我写的没什么关系的。
但只是因为一点。
那位老师也姓田。

2013年的某一天傍晚，放学了，同学们都走了，一个老头子坐在班级讲台上，眼睛闪闪的。夕阳红的吓人，照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