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真阳陪着赵天懿骑着快马往北赶。
一路上马不停歇，倒是累死了驿站几匹上等的马。天策府的人几乎从懂事起就是和马一起长大的，就像另外一身武器一样宝贵，所以看到累死的马赵天懿脸上的确是多了份心疼。
向真阳却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以前练剑法第九重时断了那把陪了自己快十年的剑，当时心里也是酸涩的。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都是孤儿。
按照当下的年龄往前推，他们出生的年代也应该是人民安居乐业的时候，但盛唐的繁华景象，也不过只是表面足矣。各路的达官贵人为了私利加速了土地兼并，而许久不曾变换过的均田制就被破坏了，许多普通农民变成了流民不停地死亡或远走他乡，所以那个年代孤儿数量也是极其庞大的数字。
各个门派也就在这些流民留下的孩子里选择天赋较秉异的孩子带回了自家门派，由各大弟子教授武功，也算是为他们给了一条活路。
向真阳一边这么想着，骑马的速度也不曾放慢。他是纯阳门派这代里身份较高的人了。毕竟当时收下他做弟子的是纯阳五子之一祁进，这个师父性格冲动了些，而且抱负远大，跟纯阳门派其他师叔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同的。不过还好纯阳观其他人压着师父不让他下山，不然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情。
如此这么想着，向真阳也是从心底佩服师父的。毕竟教导了他这么多年，而也确确实实将纯阳观武功的精髓交付给了他，所希望的也不过是日后他能够在这尘世间为百姓出一份力。
就算是为了还师父一个愿，他也是要踏进这战场的。更何况作为一个男子，就要有保护这苍生的气魄，死也不足为惜。
“这距天策府还有多远的路程？”向真阳微微偏下了头才开口，声音在风中变得有点模糊不清。
“快到了。”
他们倒是没有仔细去数到底走了多少天，为了赶路，他们就一直不停地催促马匹往大路前方奔去，要是马匹累了，死去亦或受伤，他们就停歇下来，休息一下，用轻功往前赶，找到另外一个驿站。
幸亏是资金充裕，否则也不可能这么浪费钱去买一匹又一匹的马。
今天马匹撑到了另外一个驿站，所以他们倒是有时间下来喝杯茶，好好吃顿饭在继续下去。
看着远方赵天懿不免有些感慨，“我小时候是曹雪阳姑娘带我回得天策府。若当年没有回曹将军，大概我现在也不知道葬身于哪里了。”
向真阳坐在一旁擦拭着剑，静静地听着不发言语。
驿站是临时建起来的，是让那些往北方赶的能人异士休息得地方，所以也是极为简陋，搭起来的木柱虽然已经晒干，不过头顶上的干草却还是带点水分，徒增了一种软塌塌的感觉。
“我佩服曹雪阳姑娘的。当年曹府是希望重新振兴起来，但也就留了两个活口了。不过曹将军为了报答天策府，救天下苍生于危难之中的洪志，最后也算是和她的哥哥决裂了。”赵天懿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不知名的光，莫名地让人感到有些激昂。手也因为激动而握成了拳。
向真阳已经老老实实地吃着饭菜了，连续许久吃干粮，虽然没什么关系但对味觉总是种磨练，毫无味道干梆梆的食物，还是比不上热腾腾的饭菜来得舒服。
咽下几口食物后，向真阳放下了筷子，赵天懿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天策府的故事。这样的人最后也应该是要成就一番事业的吧。
苍天饶过谁。倒是有种叹口气的冲动。
“走吧。”赵天懿吃完手中的饭，将碗往桌上一放，转身就往外走。
钱已经留在桌子上，所以他们几乎一出门就运起了轻功。
事实上两个人的轻功套路是不一样的，所以也不可能飞在同一个高度，不过几乎都是凌空而起，踏着一座座高峰飞过，天策府也不过就在眼前了。
赵天懿用内力喊话让向真阳停在天策府前，不要贸然用轻功进去。
“现在也算是特殊时期，有一些兵总是紧张兮兮的，勿伤总是不好的。”
士兵看到赵天懿后示意了一下果断地就放了他们进府，不过还是难免多看了向真阳几眼，因为穿着纯阳门派衣服的他在连空气中都搀和着硝烟的味道的天策府的确是有些显眼。
纯阳因为常年在华山，衣服也是蓝白主调，就算现在向真阳身上的蓝色线条是偏黑的，在这种背景几乎一片暗红的世界也足够显眼，遇上远攻却又能隐身的唐门大概也就死路一条了。跟一个活动的靶子一样。
如此想却也没说出口，继续目不斜视地守着大门。这是他的工作，他是一定要做好的。
赵天懿带着向真阳去了趟李承恩处，了解了一下当今的形势，越来越紧张，虽然双方都是僵持着，但明显天策府还是落了下风。
各将军并不防着这些来帮忙的其他门派的弟子，毕竟下山来各大势力里的门派弟子，都是经过掌门确定的。
“朱剑秋军师还有更好的计策吗？”突然一个将军出口问道。
“这是目前能给出的最好的计策了。我确实是明白杨将军所想的，我耗尽心思，也只能给出这一个方案了。我也希望兄弟们能少些牺牲啊，来年少些孤坟，就算我在九泉之下，也是能宽慰不少的啊……”
声音突然高昂但又弱了下去，就像迟暮的老人一样突然出现了沧桑感，众人叹了口气，也就不对计策上多想了。
向真阳和赵天懿是不发一言地看着的。天策府并没有气势弱下去，但是战场上牺牲的兄弟越来越多，而皇帝又没给出确切的指示。以前倒是老盯着天策府，现在战争开始颇有了些天高皇帝远的感觉。
嘲讽地笑笑，赵天懿握着长枪的手又紧了些。他的一些从小在一起训练的兄弟，已经死在了战场上。那种看着落日残阳，也不知道到底是余光还是血迹染红的天策大地，悲凉的感觉由心中升起。
一番部署过后，天策府安排了一下外来人士的住区，于是向真阳就住下了。
因为身份不同，在战场上被安排的位置也是不同，向真阳是跟在部队前面，毕竟他的门派的心法也就这样，能对队友起到绝大的辅助作用。就算收了重伤，运起镇山河，梯云纵往后几个空翻，运气轻功也能迅速回到军医处治疗，最少都会吊着一口气，死不了。
有一次在休病的时候在战场附近的高山上看过一次赵天懿在战场上杀敌，也许天生天赋这种东西也却是是重要，枪法使得毫不犹豫，就像是本能一样，何况那把冥枪也却是是好武器。
守如山，撼如雷，啸如虎。赵天懿总是把这些能力使得恰到好处，所以他杀敌起来也是毫不费力。铠甲上已经溅满了敌军的鲜血，他却觉得还不够。
那么多兄弟，就是死在这战场上。
“守我大唐河山！！！守我大唐河山！！”比任何口号都让士兵为之一阵，士气高涨再次往前冲，前赴后继。
也许是运气成分，也许是真的实力是不错的，几年过去，除了经验更足，人的脸庞更坚毅之类的变化，倒是没有出现他们两个得知另外一个人和自己生死两隔的情况。
不过中途认识一个叫卢叶的丐帮弟子，似乎是当年将军里某个将军的儿子，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沦落在外，学成之后带着当年留在身上的信物回来了。
但是为人也是正直，愣是不肯带兵打仗，说是一介草夫不能做这种事情，但是杀敌起来，虽然也说不上以一敌百，也是极高的伤害。
安禄山的突然撤兵让他们有了可以喘息的时间，于是他们三个人就约了个时间见面。
“奇怪了……”赵天懿皱着眉头，在军营里来回走。
“怎么了？”向真阳和卢叶倒是疑惑什么事情能让赵天懿如此紧张。
“天策府没有援兵来，这怎么对下面的兄弟交代。”一句话说完三个人就陷入了沉静。
向真阳和赵天懿以及卢叶一同往外走去走到新兵训练的地方。
赵天懿和向真阳记得当年来这里，站在屋檐上看着那些有远大抱负的新兵的士气高涨的模样，有些人现在已经死于战场，也有的真的为国家献出了一份力而且还活到了现在，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些值得尊重的人。
那天天下了小雨，可是李将军却不在意地集中了所有的新兵。
就在这边的沙地上，他看到了什么叫做力量。
因为声音多加了内力，配上李将军那在沙场磨砺多年的粗犷的声音，听起来却是直入心底的。
“我天策将士素有东都之狼的称号
以长枪之利刃守我大唐河山
你若成为我天策弟子，但有八字切不可忘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我来问你，你愿意将这句话刻在心底
成为我天策府的正式弟子吗？”
响彻云霄的回答——那句末将终生难忘。也许也是他们这一辈子无法忘记的场景，他们中或许有的人，是明白着来到这里，也许就回不去了——但还是来了。为了他们想守护的人。
向真阳和赵天懿都觉得，远处滚滚的硝烟，其实并不值得畏惧。不论成败。
练兵的时候，整齐划一的口号，愣是多了份让人畏惧的气势。
明明是放在尘世间并不突出的人。
可是，当拿起长枪的那一刻，似乎就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攻其所不守，其疾如风！
用兵者，避其锐气，其徐如林！
将有五危，死可杀，侵掠如火！
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不动如山！
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动如雷震！
梨花散落，密不透风，御！”
其实赵天懿和向真阳再次这些场景让他想到了很多，有种心中被穿心的难过。
很多人都回不去了。
这次的战役失败了。
并不是有多么懦弱，并不是那么太没有实力，他们在仔细商量对策，自信满满一定可以拿下这次的战斗的时候——却从来也没有想过，再好的策略，被泄露了，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他们去了凌烟阁，在先烈们面前坐了很久很久，相对无言。
望我等天策将士能够平安归来！赵天懿看着远方的天空。
这场战争，绝对，绝对不能够失败！
向真阳和赵天懿看着面前军医一脸抱歉地将手中的药递给他。
“对不起……麻烦，你们将这个东西帮他们喂下吧。”
“我府的天策将士，要死也要风风光光地在战场死亡，否则，也不会因为疾病疼痛而死。”
“虽然我明白这强人所难，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早点踏上归去的路，而不是被病痛折磨。”
到后来军医的眼里都聚满了眼泪。
那是被投毒的那些将士，全身溃烂，却无法医治。
他们鬼哭狼嚎，却仍然坚持，他们还是可以再上一次战场。
可是其他人都明白，他们痛得连站起来的能力都丧失了，可他们却不肯，就这么看着其他兄弟在战场上拼搏，而自己却在军营里等死。
赵天懿和向真阳接过了药物，过去将药物一个个喂下。
喂药的时候，他们的手在抖。如此明显。
而赵天懿在听到一个将士对他说，“我知道我这么死了最好！我希望真的有来世！我还要进我天策府！守我大唐一世安宁！”所有听到的人都顿了一下，那些还没有被喂药的将士们流着眼泪，嘶吼着，用最后的力气吼着：
“来世还进天策府，守我大唐一世安宁！！！以我长枪之刃，守我大唐河山！！！”也许是动用了所有的力气，吼完之后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而军医们看着这副场景，都转过身拭了拭眼泪。安宁了太多年，药物并不够充足，所以很多药物都是山间草药所研制，甚至有一些药物，已经无法拿出来给受伤的士兵用。面对着一个个离去的兄弟，谁能不因此难过。
龙门之战因为被泄露，战死无数兄弟。十不存一。
回来的兄弟们像是着了魔。
“他们没有死！因为死去弟兄们的灵魂会继续与我们并肩作战。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又如何！他们还在！！”
为了直通长安，夺回国都，将士们付出的心血谁懂。
那个卢叶后来消失不见了。在龙门之战，他们父子兵上场。龙门之战十死一生。大概卢叶，也死在了战场上了吧。
一定要赢啊！怎么可能不会赢！不赢怎么对得起那些兄弟！！
赵天懿突然想起那年遇上的，那个懦弱得连话都不敢大声，甚至看到作战就不敢前进，被欺负了也不敢说，胆小得要死的胆小鬼。
在天策府这种铁血傲气铸成的地方，他当年，是的确看不起他的。
可是，尉迟彬的义弟周敬中虽然说是性子孤僻，常受人欺负，上次向真阳帮忙将棉衣捎给周敬钟的时候，叮嘱他大哥说的让他小心莫要着凉的时候，的确是看到了他的感动。
后来战况突来，他让人敲响了警钟，自己留在那里，阻止那些敌军。
赵天懿还记得他们赶过来，警钟的声音还在空气中传播开，而周敬钟看到他们，就笑了一下，如此的明显，周敬钟一向是不常笑的，那次笑，的确是很开怀地笑了。
周敬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可是当他们接住他的时候，他的生命气息已经伴着警钟声音弱下去而淡下去了。
就像他的名字那样，警钟，敬钟。他的义哥在那里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们都明白，这是对于逝者的怀念。也没想到，原来这种关头，这种毫不起眼的人，也会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
那时候他们成功地阻挡了安禄山的胡兵的进攻。
到后来还是会想起来那个场景。
周敬钟浴血奋战，看到他们眼睛里闪烁出的希望和嘴角扬起的微笑。就像终于撑到了那一刻，他的身体机能迅速地衰弱了下去。
军医说周敬钟早已失血过多，不明白他是怎么撑下去的。
可是其实，他们都明白的！
都懂的！
以我长枪之刃，守我大唐河山！
他们都明白的！
后来安史之乱结束了。
所有人都到了将军坟。
他们剩下的所有人都哭了，他们想告诉他们的兄弟，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他们真的！守住了这大唐的河山。
当时赵天懿还有一帮未死的兄弟因为是被秘密派到另外一个路途上清理安禄山的一些残余势力并没有及时赶到将军坟，最后他们终于清理了那些安禄山旧部。
可是当他们到达将军坟的时候，看到的是剩下的72个将士的尸体。
“啊啊啊啊啊啊！！！！！！！！！”他们大吼，所有人迅速跟上来这里对将士发起进攻的那些安禄山旧部，用自己的双手，武器长枪武器来，在夕阳的光泽下焕发出红光。
这里一直就没有天亮过，一直是血色浸染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
可是当他们杀掉了来的所有的安禄山旧部，他们终于看到了。
光的照下来，破开云，像浮动在空气中的暖金。
“兄弟们！复兴我天策府！振作起来！”赵天懿鼓舞了士气，而后天策府的另一队去清理安禄山旧部的人也赶到了。
“安禄山旧部估计没有想到还有我们！我们一定要重振天策府！兄弟们！”所有人跪在将军坟前，早已安置了那72个人的尸体。
“重振天策府！以长枪之刃，守我大唐河山！”
“长河落日东都城，铁马戍边将军坟！尽诛宵小天策义，长枪独守大唐魂！”声音飘散在空中，传得许远……
后来赵天懿舍弃了自己的身份，离开的天策府。
“我生是天策府的人，死是天策府的鬼！我要去完成我的守诺！我一定，还会回来！”
最后的告别，所有一同浴血奋战的兄弟们都和他拥抱了。
“等你归来！”其中有个兄弟豪爽地说。
“好。”赵天懿笑了笑，眯起了眼睛，那种血染天策的气息，正在退去，相信未来，他们的天策府，一定会震威天下！
赵天懿踏上了去洛阳的路。
时未寒不知道在哪。他突然想起了这个人，又难免想起了向真阳。向真阳是因为在这场战乱，他陪他战斗了毕竟快十年，手足之情难免是有的，何况他们都撑到了最后。可是时未寒只在中途来见了他三面，然后就再也没有来。
已经好多年不见了。上一次来的时候时未寒偷偷带了几壶酒，他们在天策府屋顶上喝了个痛快。
这下，终于可以好好地不用畏惧一切了。
守住了大唐的安宁。了无遗憾。
向真阳是在一年前的时候，离开了天策府。
他回了一趟师门，师门虽然去的兵并不多，毕竟前方还有天策府挡着，但是他仍然执意要回去。因为听说他的师父在几年前已经下了华山且一去不复返，不论如何，他都要回去。替他师父，守着纯阳。
后来倒是通过一封书信，这战火连年的年代，能收到一封信，已经是极好的。他说他一切安好，替他谢谢那些天策府兄弟守住了前线。
他说，没有任何一个敌军踏上了华山。
华山岂是他们可以污染的地方。
血染华山脚。不过这一代的弟子们修为都不错，他不回来想必也是没有关系的。但是于睿师叔都老了。虽然不减当年风韵，但终究是累了吧。
后来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但是赵天懿却是坚信着，一定会在洛阳看到向真阳和其他人的。
所以他朝着向着洛阳的大道，一路马不停蹄地往前赶。
寒风羽翼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