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是你弄的？”康熙端起茶又啜一口：“朕怎么觉着与以往不大一样？”
我见李德全诧异地望过来，道：“回皇上，听李公公说皇上今日连着熬了几夜批奏折，身子骨儿必是劳累，军国大事既不能误，奴婢便加了江南常用来解乏的药草，这是奴婢母亲教的方儿，对身体极有益的。”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倒也不错，什么偏方都是次要的，最难得有你这份心。”康熙看了我好一会儿，微笑着问道：“你叫苏远兮？是汉三旗的宫女吧？”
不等我说话，李德全已极快地说道：“回皇上，正是。”
“嗯……”康熙从座位上起身踱了几步，忽然道：“传旨，告诉内务府，明儿将苏远兮抬了正蓝旗！”
“嗻！”李德全回头见我兀自呆怔在原地，小声提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
我猛地清醒过来，连忙叩头道：“谢皇上！”
“起来吧。”康熙慈祥地说道：“方子不必交太医院了，你时常给朕泡些便可。”
我再叩头：“奴婢遵命。”
傍晚回到住处，含栖正坐在灯下绣我描的一幅花样子，我解下沉重的头饰，叫芳芷随意在脑后挽了个髻，在房内来回踱步，却又不肯安生松活筋骨，一会儿支起窗，一会儿胡乱拨两下琴，瞧着灯暗了，我用银簪“啪”地挑落了灯花，屋子里顿时亮堂不少。
“含栖，你知不知道这宫里资历老的宫女都在何处当差？”我终于在桌旁坐下，翻了茶杯倒茶，热气徐徐旋转，周遭一切都模糊起来，剪影似的。
含栖抬起头：“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你进宫有多久了？”我饮尽一杯，若有所思地托腮说道。
“六年了，家穷，能做到二等宫女，我也知足。”含栖叹了口气，低头接着绣，梅花清且劲，积雪压瘦身，逆风不解意，犹有落花纷，远远望去一片云光霞影般的，正是一幅极好的寒梅映雪。
“那你可知道苏麻喇姑？”我起身理了理衣裳，又开始踱步：“如今她怎样了？”
“只是偶尔听说罢了。”含栖放下活计道：“苏麻喇姑是孝庄太皇太后的陪嫁宫女，蒙古科尔沁部正蓝旗人，之前是一直抚养十二阿哥，今年殁了。”
我转了几圈，表情有些木然，许久，低声说道：“皇上今儿将我抬到正蓝旗了。”
“那是好事。”含栖淡淡地笑道：“怎么你好像不情愿似的？”
“不是不情愿，是不明白。”我复又坐下：“难道就为这点子事？便是我容貌再像她，也得过一阵子再说吧。”
“痴儿！瞧你诗书上灵秀，其中干系难道看不出来？”含栖揶揄道：“阿哥们大多封了王爵，凭什么分出高下亲疏呢？”
我的手抓紧了茶杯，咬着下唇不言声，半晌方说道：“我初入宫中，只怕恰合了皇上脾性，心血来潮的时候也是有的，只求一生平安罢了。”
“现在倒是难说，好歹你知道，命数如此，违抗了于你无益。”含栖依旧波澜不惊，似警醒也似劝慰：“你这样忽站忽坐搅得我眼花，还是早些睡吧。”
我愣愣望着摇曳的烛火，直到泣血似的红泪终于滴尽。
次日一早便见小顺子急匆匆赶来，见了我打了个千儿说道：“远兮姑娘，万岁爷今儿在养心殿大发雷霆，正申饬四阿哥，师傅不敢劝，想着姑娘或许能说解说解，特请姑娘速去呢！”
“知道了，我随后便到。”我神色一凛，点点头便转向茶房，仍旧冷静地吩咐道：“含栖，把昨天我配好的茶备下！”
“是。”含栖知道轻重缓急，忙忙地去了，我又道：“芳芷，库中现可还有雪梨？”
“有有有，姑娘要多少尽管说，奴才这就去取！”不等芳芷答话，小顺子连珠炮似的回了我，脚底抹油一般飞奔而去，顷刻取了两个嫩白如雪，香气清润的梨来。我一边擦拭着平日煮茶的银吊子，嗔道：“亏得你跟了李公公这么久，一点稳重没有！”
“可是皇上那边……”小顺子跑得脸涨红，汗珠儿顺着帽檐淌到眉毛上，芳芷正削梨皮，不耐烦甩了块帕子给他，小顺子忙接了，自去擦汗不提。
康熙有咳疾，雪梨最是平气止咳的一样东西，前朝法子加上冰糖，枸杞，银耳，莲子，川贝炖成膏子，极受用的一道药羹，康熙父子间的事情我虽插不了手，但尽力缓和是能办到的，我将雪梨膏盛入紫砂盅，端起茶盘向养心殿走去。
还未入内，便已听到康熙怒斥的声音：“朕起先还不信，没想到你已将一个户部闹得鸡飞狗跳，几个老臣几乎都要被你逼死！朕今天告诉你，江南织造曹寅的银子是朕出巡用掉的，魏东亭也是朕下特旨从缓的，自跟朕四十几年做到封疆大吏，病得那个样子，连朕赏的金鸡纳霜都舍不得吃！现如今人没了，你说说，你这个差使是怎么办的！”
我放慢了脚步，一时不知如何劝解，思量半日，一横心走了上去，温声道：“万岁爷这样动怒，怕伤了身体。”
康熙犹自意气难平，闻言怔了一下，猛地抬头看我，我被他凌厉的眼神盯得一慌，几乎腿一软要瘫在地上，却咬着牙仍旧极力掩饰着，将雪梨膏放在他面前：“万岁康健，百姓之福，且先消消气，莫要引动了咳疾，什么事情及得上万岁龙体安康？过一会子再说罢了。”
康熙“哼”地扫视着底下跪着的几个儿子，端起来吃了一口，我小心翼翼察言观色，见康熙似乎眉结梢舒，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向下面瞥了一眼。十三爷不在，沿着一排却是九爷、十爷、十四爷，前头又跪着八爷，另一排依次是太子和三爷，除八爷外此时都齐齐抬头望着我，或惊愕，或不解，或气愤，或探询，唯独四阿哥深不见底的眸子没有一丝表情，那么冷冷地注视着我，如一潭死水，我慌忙将头别过。
康熙似乎已经怒气渐平，不胜疲惫地说道：“老四，朕知道你一心办差是好的，但凡事不能太过头了，否则有时追悔莫及呀！”
四爷伏身道：“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
康熙抬抬手：“这杯茶赏了你，去吧！”
我弯身端起茶杯，一步一步走至四爷面前，他大声道：“谢皇阿玛！”随即看也不看我，接过茶一口饮下。
待人都散去，康熙扶着太阳穴叹道：“朕这几个儿子通算下来竟不如你，平日只知惹朕生气，明儿到库里，喜欢什么自己挑一样，朕赏你。”
我深深一福：“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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