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黎默默端起眼前的那杯酒，仰头干掉，顺势从开线的口袋中摸出纸票和硬币，砸在木桌上，手腕上的红绳铃铛清脆作响，她瞥了一眼这熟悉不过的格局提着旅行包转身离开。高跟鞋的声音慢慢消失在这人声嘈杂的面馆中，留下浓烈的香水味和这酒馆长久以来的陈旧味道，还有那众人望着门口始终没有移动的目光。
阳光暖照微风轻抚的树荫下，永远少不了嘴巴干皱面部松弛的老太太闲聊。一聊就是一下午，如她们的裹脚布一样。或许是艰难困苦的岁月早已身经百战了吧，日子比往年惬意，耄耋之年总算可以清闲乏味的回味过去，谈起现在，日复一日，话多得像夏天一样冗长。
“听说了没，那谁回来了，变化大得哟！像个小丫头一样啧啧。”张老太太怪调的一边说一遍熟练地纳着手中的鞋垫。
旁边的人迅速接过话：“咦？现在回来干啥？人都凉透了，来了有个鬼样子用。”
“真是作孽啊作孽。”刘老头看着这帮人，意味深长的道着。……
话题在这帮老太太的嘴巴中永远断不了，太阳也在她们嘴巴的一张一合中渐渐坠下。
我从村东头提着奶奶要用的药，碰见了刘黎，她正抽着烟在砖头上蹭掉高跟鞋上的泥，晃着手腕的铃铛。她望了望我手中的中药，吐着烟圈问道：“怎么，你奶奶的脚还不好?”我摇了摇头，问她：“去坐坐么。”她没接我的话，问我过得好不好，我点点头，提着药进了门，嘭的一声把门关上，像是故意，脸开始红了起来。我漫不经心的煎着药，奶奶躺在旁边的摇椅上活动脚。“听说刘黎回来了？”我“嗯”了一声，顿了顿继续说道：“陈黎变了不少，沉稳了。”奶奶笑着咳嗽了几声:“咳咳，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叫她名字我都忘了。啊哟，当年可是谁欺负你，她都要拿着擀面杖去砸人一顿呢。”我把药端下来，也笑了笑。从奶奶家回到我租的房子里，眯上眼睛。回想起来，奶奶说的也对，当年被陈黎拿着擀面杖追着打欺负我的男生，现在看了我还腿打软面部抽筋儿。
陈黎约我吃饭已经是她回来一个星期的时候了，我们默契的约在这个面馆里。她点了几瓶酒几盘菜，依然不忘抽根烟。我皱着眉头问她:“烟瘾那么大，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她神情淡然地说从走的时候就开始了。我们谈着过去，借着酒劲把满腔心思说给对方，我眼前开始模糊，耳朵听不清她重复着说什么，好像是“原谅我”，又似乎是“对不起”。我理解她一走了之，我想念她，想念她那不老的心。思绪不清，我醉倒在酒桌上不省人事，任凭她拉拽着扶我回去。第二天醒来，发现我蓬头乱发倒在租的房子的地板上。她贴着满脸的黄瓜片横躺在我一米多宽的小床上把玩着手腕的铃铛，瞥了我一眼说：“醒来了？臭死了，快去洗个澡”。我揉着脑袋回想昨天发生了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谈得不错?
“对了，楼下那个刘老头敲门，说该交钱了，我替你交了。”她开始吃脸上的黄瓜，一副当年的样子。我:“……”我咽了咽口水，捂着心脏说：“陈黎你不会是就这身儿打扮吧?”她点了点头，我可以想到刘师傅一副没救的表情说着“作孽啊作孽”。我挤了挤她，让她在这小床上给我腾个地儿，顺势问她昨天的情况。她只拿了句“相谈甚欢”来敷衍我。我没有看她，问她：“闹到什么时候啊你。”她抠着手指，一脸笑意：“昨天……昨天半夜我去老陈的坟上了。”我惊恐的看着这个无比强悍的女人，由衷的敬佩她半夜去坟头抱着墓碑促膝长谈。她告诉我没什么，有始有终嘛。我想，情这东西，如刘黎口中的烟一样，难戒贪恋。
陈黎再次回来，比当年还要风韵动人，只是那人再也欣赏不了。
我脑袋里始终盘旋着着几年前的那场大吵大闹，爱情至上自尊心强不允许出一点差错的的陈黎因为男人的出轨，她不甘心，当着所有街里街坊的面说一定要成为比小三更强大的女人，各路小白脸随她挑环膝绕。我知道她说气话，可是没想她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背井离乡出去打拼，然后一点音讯都没有。街里街坊七嘴八舌怎么说的都有，我默默地忍受着，仿佛替她挨着这一切。老陈死的时候，一直念着陈黎的名字，奄奄一息满是愧疚。我看着陈黎她现在的自己，倒是也不错，虽没有小白脸环膝绕，倒也有人追玫瑰来相配。但我知道她还是放不下，纵然过那么久，手腕上他送给她的红绳铃铛仍然没有摘下，没有了当年的色泽，可也算保护得很好不舍得掉丢。
我好像记起那晚喝酒她扶着酒瓶问我：“怎么就能那么死掉？我还没向他展现我打拼的光荣事迹和风采，怎么能……怎么能就那么死掉呢。我还没把他夺回来啊。”我知道她以前总是乐此不疲和我讲当年他哼着那个调调一脸痞气的笑容和他兄弟从她身边过去的时候，那场风暴就再也没有停下。可是再也不在了，没有了心跳和温度，只留下遗憾愧疚和那个令人心痛的赌。风吹过，灯光下，她的眼泪格外闪烁动人。回忆拉回来，望着此时此刻的她，一如当年，坚韧动人。但是眼角的疲惫遮也遮不住，她真的该休息了。
她倚着墙闭着眼睛摸着我的头发：“你倒是一直都那么省心的样子，什么都自己忍着，难为你了，这么多的日子没我陪你多无聊是吧哈哈哈哈，我很愧疚，一声不吭就走。”我慌忙擦干留下的眼泪鼓起勇气，从那一米多宽的小床上舒展一下卧得酸痛的身体，轻轻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出一直塞在心里没有讲出的话：“妈，我们回家吧。”
耳畔回荡着铃铛的响声，好像就再也没有止过。
-Sug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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