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

　　他在寂寞缱绻的深夜忽然如此想念一个吻。
　　那是他初恋那个叫花蓓的女孩子留在他额头上的，蜻蜓点水的一吻。那是留在青涩岁月中、却永远不会褪色的一吻。
　　多年后的任何难以入眠的夜，他都会想起那个意义深刻的吻。

　　
　　他过得并不好，他失恋了。
　　刚失恋的这天他去学校后街的烧烤摊喝了许多啤酒，喝到口吐白沫也还是在喝。他想有那么多人以酒解愁，想必是有一定道理的。
　　酒没有浇灭他的愁。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学校附近的一条街道上，并不是他喝得烂醉的那一条。身上的钱全都不见了，不过反正他也没带多少钱。他头痛欲裂，耳朵里仍回响着爱情破碎的声音。
　　上午的太阳已经有些刺眼，他揉揉眼睛，想着要回学校看看。
　　

　　到学校的时候他感到很茫然，环境给他熟悉感的同时也给他带来浓厚的陌生感。宿舍楼里形形色色的男生，自己寝室里的几个男孩看到自己都是一副吃惊的样子。
　　“小杰，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的病好了？”
　　病？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他现在只想大睡一觉，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床铺上铺着别人的褥子。
　　“小杰，你搬走之后浩子搬了进来。我们以为你这病一时半会儿地……嗯你现在要搬回来？”
　　他感到愈发不可理解眼前男生的说辞。他明明不是小杰，而且他怎么会生病？生什么病？自己不过是昨天晚上从学校里头出去喝了些酒，怎么隔天一回来舍友对待自己就是那样陌生的神情。
　　他离开了宿舍楼，一个人在校园里飘荡。他遇到一个戴着银丝框眼镜的老头子，老头子看见他也是一副与舍友们如出一辙的神情，那是同样的惊讶：“小杰，你出院了？”
　　

　　他没有回答老头子的话，但他看到老头子神色愈发焦急。他拿起电话着急地念叨了些什么。然后大力扯过他的手将他拽上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老头子一手仍抓着他的手臂，像是防备他挣脱般的用力。他听见老头子说：“师傅，到第三人民医院。”
　　他再次感受到宿醉之后的剧烈的头痛。又觉得这一次痛得比以前每一次宿醉都要强。恍惚间又觉得自己记起了什么……以前？每一次宿醉？
　　他不会喝酒，昨夜，是他与花蓓分手之后的夜晚，他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醉酒。
　　

　　他盯着老头子，一字一顿的问：“我是谁？”
　　“小杰你别说话了待会我们先去找你的主治医生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杰？为什么都说自己是小杰？
　　

　　趁着老头子和医生说话的功夫，他从医院逃了出来。他跑得很快，他回到自己的宿舍楼里问舍友能否借他手机打个电话。在如今的诡异状况下他可不会记得自己的手机去哪儿了。
　　舍友仍是有些顾忌的神情，但仍然借给了他。
　　他走到宿舍走廊尽头的窗户旁，摁下了那串熟悉的数字。然后他听到了花蓓的声音。
　　“蓓蓓……”他的声音很微弱，“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分手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杰，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不是小杰，我是阿程啊蓓蓓。”
　　“阿程，你回来了？！”手机传出惊喜的声音。
　　“是，我回来了，我能不能见你一面？就现在！我去你宿舍楼下等你！”
　　“……好。”
　　

　　把手机还给舍友的时候阿程留意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那整整比他记忆里的昨天多出了一年。
　　意料之外又仿佛意料之中，他叹了口气。
　　

　　“阿程，你知不知道什么关于解离症，或者说人格分裂症的事情？”
　　在花蓓开口的瞬间，阿程确信自己就是。他没有说话，却仍然认真地等待花蓓开口。
　　“那你还记得我们分手的原因吗？”
　　阿程肯定地点了点头，不过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他没有理由忘记，他努力去回想，感觉离答案很近，却完全触碰不到。于是他只好又无奈地摇摇头。
　　“我们分手就是因为你这个病。一开始你对我很好，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对劲。虽然你平日里不是什么热爱交际的人，但是你对我很好。这就足够了。但有一天开始，我见到的你不完全是那个样子，有一天我在路上碰到你，你表现得像是完全不认识我。还有一些时候你看起来显得格外开朗，你好像对别的女生更感兴趣。”说到这里花蓓惨淡地笑了笑，“我看到你在追求别人。所以我决定放弃。可是跟你分手之后，你好像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打击。然后有一天你消失了。我们所见到的人变成了那个开朗乐观的小杰，大家都很喜欢他，可是我不喜欢。他不是那个只爱我的你。”
　　“蓓蓓，对不起。”他黯然地颓下头。
　　

　　他不知道任何关于小杰的信息。也想不出任何。
　　

　　“没关系。后来小杰一直过着正常的生活，交往过几个女朋友，他的口味和你完全不同。嗯，我说的口味，是说他对待食物的，也是对待女朋友的。”
　　“这么久了。都快一年了吧。大家对他的变化都习惯了。可是一个月之前他突然向学校请假，说是要去治病。我很担心。我怕你回不来了……我怕，等他病愈了，你就消失了。我总觉得，他去治病，就是为了杀死你。”
　　阿程听得很混乱。也听得很明白。
　　“蓓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想的到底是什么。至少我在的这一秒，我是爱你的。
　　

　　阿程回到了医院，非常配合医生的治疗。
　　被告知病愈出院的那天，花蓓来接他。花蓓主动的挽着他的手，看起来很幸福。
　　可是多年后，寂静难眠的夜里，搂着妻子花蓓亲吻的他，分明感受到，当年亲吻自己额头的人，留下的是不一样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