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

　　
　　
　　明悠总是用她非常淑女的外表欺骗着人民大众，就像现在她一个人在冷清的小店翘着腿满头大汗吃辣锅的样子，就足以使其仰慕者玻璃心碎一地。所以她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去寻找那些不易发现而又令人惊喜的地方，比如这家虽然简陋但异常美味的火锅店。
　　
　　当她慢吞吞晃出小店的时候，天色已经浸染了一些颜色并不清透的黑灰。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呛鼻的气味。虽是黄昏时刻，却并没有华美而甜蜜的梦境，只是让人觉得污浊，觉得沉闷。没错，她不喜欢这座城市。这里的空气污浊，从来见不到家乡那样清澈的蓝天；这里的街道狭窄而残破，闯红灯的现象简直是家常便饭；这里公交车更是像一匹匹野马，整个城市都是他们的草原。所以刚来的时候，她一直后悔为什么不听家人的话报大理那所环山绕水的学校，而执意来到北方这座干燥的小城。
　　
　　她一直有着一意孤行的自由，更有着敢做自己的胆量。这大概又要托父母离异的福吧，她总是这样自嘲的想着。“没有什么可以把我打败。”是她的口头禅，听起来很有气势，却更像是一句用来打气的强心丸。
　　
　　“咣当。”她投了一个硬币，走上45路公交车。抬头却意外看见了同在学校杂志工作的顾林，他却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明悠突然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于是就只扯了扯嘴角，自顾自走到一个空位旁坐下。其实也没什么大的矛盾，无非是社团见面会上顾林反驳了她的观点让她丢了面子。
　　
　　因为无论表面再怎么豁达，明悠的骨子里依然带着自卑。这让她一看到顾林，就想到那个丢脸的时刻。而丢脸也是她最害怕的事情。她还记得小时候因为害怕被老板无视，站在门口几个小时都没敢开口买冰棍；也还记得在办公室门口怯生生的她，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同学和老师交谈却不敢进去。虽然她现在渐渐变得开朗而豁达，却并没有忘记那样的恐惧。
　　
　　好像恶魔的影子，无论有没有阳光，都一直存在。
　　
　　这时车窗外突然下起雨来，明悠却莫名其妙心情变好了。她看看地点，离学校恰好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于是她就下车了。
　　
　　是的，她就这样很随性的下车了。却没想到顾林跟了下来。“下雨了没带伞还要提前下车，这位同学你这是要故意感冒逃避工作吗？”他把伞举过明悠的头顶，虽然是调侃的语调，却带着满脸的真诚。于是明悠反常的没有开口反驳，乖乖跟着顾林走。细细密密的雨打在雨伞上，发出好听的声音，让她想起了侃侃那首清新而忧伤的《滴答》。就好像她的青春一样，虽然一直下着雨，却又莫名的让人感动和回味。
　　
　　她总是没办法拒绝别人的善意，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爱上他。就像她无法预知一直是本一线上的她会来到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她信誓旦旦说大学一定不谈恋爱也并不是如她所想一般成谶。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和他走在一起的，明明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如此差劲。明悠翻着这些日子的日记，看着对顾林越来越多的记录：今天他打伞送我回宿舍；今天晚上他等了一个小时接我下课；今天早上我的教室没开门，他陪我去别的教室上自习；今天他穿了很少的衣服还问我冷不冷；今天他陪我去超市买东西……一句一句，读起来都是温暖。
　　
　　又是一个雨天，顾林像往常一样去接在外上课的明悠。天色已经黑透了，本就狭窄的小路上早已没有了行色匆匆的人群。顾林依然打着那把伞举过明悠的头顶。明悠本就喜欢雨天，即使是黑夜，也并不觉得逼仄。而此时旁边还有一个如此温暖的人，她忍不住像孩子一样甩着手，大摇大摆地走路。顾林只是笑，却突然抓住了明悠的手，又在明悠猝不及防的时候，在她左边的脸颊亲了一下。
　　
　　没有表白，更没有鲜花和礼物。他们就在一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雨天，收获了彼此的甜蜜。多年以后明悠想起来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在爱情中一向是个理智到有些冷漠的形象，竟然会因为一点并不算雪中送炭的温暖，就交付了全部的真心。
　　
　　“悠悠，我们今天去公园玩吧，天气正好，适合出游：）”这是表白后的第一天，明悠还没有把他们在一起的消息告诉任何人。此时的她坐在自习室里刚刚翻开一本感兴趣的书，就收到了顾林略带俏皮的短信。
　　
　　“还是不去了，我在自习室看书呢。”想都没想的干脆拒绝。
　　
　　“那我去自习室陪你吧，正好我刚刚借了一本书。”顾林没有生气，这让明悠有点愧疚，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
　　
　　“好。”
　　
　　明悠学的是中文专业，课程很少自然十分轻松，于是自习室变成了她除了宿舍最常去的地方。她固定去一楼最右边的教室，然后坐在教室的前三排远离风扇的位子，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她一直觉得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讨厌逛街，讨厌看肥皂剧，讨厌抱着电脑同时和好几个人聊天，更讨厌逛淘宝玩游戏。比起那些毫无意义又浪费时间的事情，她更喜欢呆在这间自习室里，周围都是努力学习的人，安静又有一种积极的力量。
　　
　　然而顾林是个例外。明悠知道他来自习室也只是想和自己说话，果然不出三分钟顾林就开始给她递纸条。她也没浪费时间，拍了拍顾林的肩膀，两人就出去了。
　　
　　那天下午顾林带她去了林木公园，那里古朴到空气中都带着沉木的气息，拍出的照片自带胶片滤镜效果。正是秋冬有些萧瑟的时节，没有鲜艳的花朵，却显得年老的松树格外挺拔苍翠。点缀其中的红色枫叶，池塘中红色的金鱼，让明悠觉得好像看到了属于秋天的最美丽的风景。
　　
　　但是明悠并没有忘记那个下午的不愉快，她沉浸在美景中，兴奋地拍着照片。而顾林却并没有丝毫的惊叹，他打断了每一次明悠跟他分享的美丽，把话题转到了自己过去的成就与经历。明悠明白他是在向她证明自己，可是她在乎的是那些吗？她想要的并不是依附，而是相互扶持。
　　
　　接下来的生活仿佛在印证之前的一切都是小插曲。顾林不断的找明悠出来玩。占据了明悠几乎所有的课余生活。她惊恐，自己竟然连上星期借来的小说都没有翻开过。她惊恐的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空虚而无聊，充满了自己之前鄙视的懒散和无所事事。
　　
　　惊恐到，她发短信拒绝了顾林的邀约，含糊不过去就干脆关掉了自己的手机。她抱着那两本被放了一个星期的书，去那个自己很久不去的位置呆了一下午。明悠觉得那个下午过得很踏实，手里似乎又握住了什么很安心的东西。
　　
　　晚上回去的时候，天空又有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下来。明悠毫不在意，只是把书小心的裹在怀中。经过学校广场的池塘时，她逗了逗长了白色斑点的小金鱼，开了手机给顾林发了短信。她决定晚上请他吃一顿火锅，向他道歉。她想好了要和顾林好好谈一谈，向他解释她一直坚持的理想，向他抱歉不能牺牲所有的时间出去玩，向他解释自己向往的自由和美丽。
　　
　　可是当明悠说完这一切的时候，顾林只是用他疲惫的双眼望着她：“明悠，我真的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明悠只是看着顾林有些狼狈地走远，却说不出一个字。其实她心里很明白，这个世界上也许不止有一个三毛，却并不是每一个三毛都可以遇见一个荷西。她也并不是一定要那所谓的自由，也不一定要做那个决绝的三毛，毕竟荷西爱三毛比他爱她要多得多。只是既然对方这么轻易就说出了放弃，她又有什么挽回的必要呢？
　　
　　然后明悠又一个人去了那家偏僻而美味的火锅店，这次她只要了微辣的火锅，却被呛出了眼泪。今天的天空蓝的有些不可思议，可她却无比怀念那些灰蒙蒙的天空，以及下雨的日子。在下雨天相识，在下午天相爱，又在下雨天分开。明悠觉得，这场爱情虚幻的就像雨一样，握不住，留不住。
　　
　　也许这就是青春吧，想不到，更无力阻止它发生。而青春，也并不总是和理想并行存在，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总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冲过来重重给你一拳，给你疼痛，给你沉默，以及那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眼泪。但它真的很美好，让我们可以在青春中成长，也让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凭借着这些青春，勇敢而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201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