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吗?”
“我没有必要把心里的一处地方留给你。”
——序
1.
一场及时而来的秋雨终于遏止住了经久不息的暑气。
父亲踮起脚为我打开卧室的窗子,并不放心地嘱咐我不要走远,若是雨大了记得关上。
直到我点了头,他才离开。父亲有时就会有絮絮叨叨的女人形象,以至于偶尔让我以为他的身上是父亲与母亲两角色并存的。
2.
只要提及我母亲,父亲的笑容便会一点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黯然的神色,埋下头去,用那双布满粗茧的手掌自上而下搓着脸,喃喃自语道:
“她嫌我不高大。”
“她嫌我没志气。”
“她嫌我说话像个女人。”
“……”
每当这时,我只是认真听着,并不敢答话。因为此刻,这眼前的人对我而言很陌生,他像一个处于过去悲伤状态的浪子,又像是一个神经紧绷的精神病人。
只一会儿,他的这种状态只有一会儿,立刻,他又会抚着我的头,扬起可亲的笑容,就像是一滴水突然落进平静的湖面,在波及了整个湖面之后,继而又静止了般。
3.
她回来了,在那个冬季,在父亲的事业正如日中天的时候。
她走在父亲的后面激动地看着我。一头栗色的小卷发与她的圆脸极为不衬,过膝的深蓝色羽绒服,将丰腴的身体紧紧裹着,下面是一双深褐色长筒靴,上面的流苏装饰很长,扫在了地面上。她是一个阔气而又不懂得打扮自己的女人。
她哭着走向我,眼泪已经流到了嘴边,与暗红色的口红融为一体。她一把将我抱住,她的身上有一种浓烈的烟草味,因为父亲从不吸烟,所以我对烟草味十分陌生又敏感。
她抽泣着,后背也随之高频率地起伏着,断断续续地对我说:
“深蓝,妈妈回来了,当初妈妈不该离开你。”
她的话给人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我在心里冷笑道:好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我使了很大的劲才一把将她推开,毫无感情的说道:
“这句话你应该对我爸说才是:‘我回来了,早知道你现在会那么有出息,当初我就不该离开。’”
被我推开的她向后踉跄了几步,先是一惊,后而低下了眼睑,涂着厚厚的口红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嘴角的皱纹在粉底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我知道,她以为我会喜极而泣,毕竟我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可她忽略了一点,即便她生了我,可她始终抛弃了父亲,也遗弃了我,我之后的生活并没有她的存在,所及,对我而言,她只是一个无所谓有的女人罢了。
4.
她自杀了,就在她去找我的一个星期后。
可以说这是一个令我震惊不已的消息,我不敢相信那个曾在几天前还在抱着我流泪的女人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消失。原本,见到她后,我的心里有一种期待,不管如何,我一直以来向往的三口之家也许就要出现,可如今希望又破灭了。
她的葬礼极其简单,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对于她的过往我一无所知,我也没有去问父亲,因为我始终无法原谅她,也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的交集,而且人已逝,又何必再去挖掘和计较她的过往呢。
父亲递给了我一张纸条和一把钥匙,她临走前嘱咐父亲把这些给我,让我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去找,那里有她要给我的东西。
我抬起眼睑,只见父亲那双神采熠熠的眼睛已经变得憔悴、浑浊,布满可怖的血丝。我始终都知道,父亲终究是爱她的。
5.
又在一个阴雨天,我一路向北,来到城郊。
我从来都不知道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竟还隐藏着这么一个地方,地势偏僻,人烟稀少。
我照着地址,走过街角唯一的电话亭,走到一幢破旧的楼房前。
这座六层的公寓真是破旧不堪,一块块墙皮高幅度翘起,轻轻一碰就会毫不客气地落下。墙角处还有几道深深的裂痕,因为长期沐浴雨水,有没有任何东西覆盖,墙壁上方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和老旧的土黄色毫无协调可言。这座危房仿佛顷刻间就会毫不留恋的倒塌。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三楼,打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不敢相信这曾是一个女人的住处。脏乱是我对这个房间的唯一评价。
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写字台。
白色的床单平整地搭在床上,整间屋子最整洁的就是它了。
相反的,写字台上有一个水蓝色灯罩的小台灯,左方有一个老式的收音机,前面横放着几本书、杂志、CD,高低错落地摆放着,没有给这个本来就不大的写字台留下一点空间。上面已经蒙上一层很厚的土尘。相同厚度的土尘倒给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增加了一丝和谐感,以至于乱得不那么突兀。
我找了很久,才在一个白色的鞋盒子里找到了保存干净完好的东西。
那竟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
哭的、笑的、嘟嘴的、含着棒棒糖的……
原来,她一直都在。
在照片最后,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一直很爱你
妈妈
6.
我把盒子里的东西带走了,除了一串脚印之外,我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离开时,雨已经很小了。
我没有打伞,任雨点落在身上,浸出一个个透明的水圈。
7.
从那日仓促的见了她一眼,却早已记不清她的脸,只是在闭上眼时,那抹深蓝久久与我漆黑的视线纠缠……
……
她是爱我的,我始终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