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

　　我轻念你的名字，却再也想不起来，那半张面具后的你，究竟是什么样子。 　
　　一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你和她真的很像，她喜欢养花，喜欢坐在树下，看着花瓣纷飞，眼睛里，沉浸着温柔……洛彦，你在听么？”我不满地问。 　
　　“在啊。”洛彦从医书里抬起头，“呵呵，你说的人是？” 　
　　“……是我娘，她逝世很久了。”我低头继续回忆，“她给我的感觉，和你很相似。我出生时，她便已不得宠，住在寂静的洛园里。不过，我从未见过娘难过，娘好像心甘情愿似的。我连娘的全名都不知道，下人只叫她姬夫人。” 　
　　“后来呢？” 　
　　“后来，那天夜里……”我想到了那个诡异的夜晚，摇摇头，“……不知道，我忘了……洛彦，茶泡好了吧？” 　
　　“嗯。小心烫。”洛彦端给我宁神茶，不再问关于娘的事，他抬头看看窗外，说，“很晚了。” 　
　　我一愣，接道，“是啊，我得回去了。即使……” 　
　　即使，自己不喜欢唐家堡，可是，我叫唐清越，是唐家大小姐，这是无法改变的。 　
　　“小越，我会帮你永远脱离唐家堡的，只要，再过一点时间。”洛彦依旧温柔地笑着。 　
　　摇摇头，我苦笑，“你不过一名大夫，又如何与名门大族相争？” 　
　　“唉，小越，回去时小心点，带上这些医书，你学些医术，以后总有用的。” 　
　　茶香盈齿，转而成涩。 　
　　二 　
　　已至秋分，枫华院遍地都是落叶，因我主母——宁夫人的特别要求，我只能留在这为同父异母的妹妹打扫院子。在平时，我会偷偷地从洛园假山后的密道到北街，去找洛彦。 　
　　“姐姐还在打扫么？”清歌笑着问。 　
　　“妹妹有事？” 　
　　“没什么。只是秋天到了，落叶多了不少，姐姐可要仔细点啊！” 　
　　“……”我笑了笑，压抑住心中的恶心，说，“谢谢妹妹关心！” 　
　　“哦，对了，听娘说，吴家大少爷曾前来求亲呢。” 　
　　“恭喜妹妹了！” 　
　　清歌摇摇头，眼中得意更盛，“姐姐误会了，那吴家大少爷是为他三弟求亲，且，姐姐还未定亲，妹妹怎敢先行呢？他们，自然是为姐姐而来。娘也答应了。” 　
　　扫帚落地。那吴家三少爷是傻子，众人皆知！ 　
　　“……爹，也同意了？” 　
　　“这个嘛……”清歌顿了顿，长袖遮面，“姐姐，恕妹妹今日多嘴了，这些事，本便是我们这些姑娘小姐不该多说的。姐姐还是尽快把我的院子打扫干净吧。娘刚才唤我去看玲珑斋新做的镯子呢……” 　
　　我不去理会她，只望望被枫叶染红的天，挤出一丝笑。 　
　　三 　
　　净是血红，铺天盖地向我涌来。我不停地逃跑，却毫无用处……小越！ 　
　　我听到一句呼唤，全身一抖，从梦中惊醒了。可恍惚间，却总觉得在梦里似乎听到洛彦的声音。 　
　　梦是假的。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啊！”一声尖叫划破黎明的寂静。 　
　　枫华院，下人们在窃窃私语，但当他们看到我的到来，都只不再说话，眼中是浓浓的恐惧与探究。 　
　　两人抬着盖了白布的竹床走过，萧瑟冷寂的秋风拂过，白布掀起一角，露出一张脸……半边脸，依旧玉面柳眉樱唇，可另一面，血肉模糊，隐约透出白骨，红艳的血染红雪白的裹尸布……这张脸，是清歌的。 　
　　女婢的尖叫我不予理会，我呆呆的看着尸体被抬走，仿佛有一滴汗，从额上滑落，一直滑到心海，荡起一阵刺骨。 　
　　“贱人！害死我的女儿！你们母女都不是好东西……”宁夫人发疯似地向我冲过来，哭喊着，她眼中的憎恨让我不寒而栗。 　
　　母女？ 　
　　多年前，那个温柔的女子坐在花树下，淡看花开花落，她的衣带随风飘舞纷飞。她一直如此，直到，那天夜里，她浸在火光中，鲜红的血混着花瓣在火中化为灰烬，她仍是一脸淡然，浅浅地笑着，半边脸上银红交织的诡异符文。第二天，年少的自己推开娘房间的门，看见娘躺在床上，半边脸完好，半边脸溃烂。她，死了。 　
　　我固执地把那天的画面埋入心底，却未料到在今天，它因唐清歌的死硬生生地翻出来了。 　
　　书房里。 　
　　“爹，有何吩咐？” 　
　　唐宇说：“你还记得你娘吗？”我点点头。 　
　　“我与如姬在深山相遇，她精通医术帮我疗伤，后来我带她回唐家堡，结为夫妇。可是，我没料到，如姬竟是邪派之后，借疗伤在我身上下蛊，事发之后，我念及旧情，只好将她降成妾室，禁于洛园。”唐宇一脸可惜。 　
　　“念、及、旧、情？”我轻笑，“那么，爹的蛊术可有解开？” 　
　　“唉……”唐宇摇摇头，“我也不知。你虽是洛如姬的孩子，可也是我唐家堡的小姐，清越，前些日子吴家大少爷来求亲，你……” 　
　　掩盖住眼中的不屑与憎恶，我说：“一切，由爹娘做主。” 　
　　四 　
　　“洛彦。” 　
　　洛彦转身，眼中满是关切，“小越，外面在下雨，你怎么连伞都不带？” 　
　　“我想见你。” 　
　　他无奈地笑，用布搽干净我的头发。他温暖的手在发间穿梭，让我……想哭。 　
　　“洛彦，我要嫁给一个傻子呢。” 　
　　洛彦的手顿了顿，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后传来，“不要怕，我会帮你。”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以后，我要织嫁衣，要学礼仪……” 　
　　“不会的，小越……” 　
　　苦涩一笑，“是啊，唐清歌被人杀死了，至少要等丧事过了才会开始筹办。” 　
　　“小越，”洛彦说，“你又乱想了。” 　
　　“洛彦，帮我画一幅画，就现在。上面要写你的名字，以后，我看到你的画就会……”我笑笑，“其实，过简单的生活。我就很满足了。” 　
　　一声轻叹，弥散喧嚣。 　
　　几天后，女婢清晨在宁夫人房中发现她悬于梁上，长发披肩，半张脸上的血，慢慢的滴到地上，滴滴哒哒，一点一点地振动众人的心。 　
　　唐宇请来的名捕什么线索都没查到。他甚至请来所谓的得道高僧做法，但似乎毫无用处。于是，唐家堡闹鬼的说法流传开来，吴家少爷又登门拜访，说要解除婚事。唐宇十分气愤，却又不敢明面得罪吴家，只好一人坐在房里生气。 　
　　我冷眼看着宁夫人的尸首被抬走，看着灵堂上的牌位又加一道，看着几天前前来吊唁的人们再次踏进唐家堡…… 　
　　“洛彦，看到他们死去，我心里无喜无悲，空荡荡的。” 　
　　“喝些宁神茶吧。”洛彦轻笑，“别胡思乱想。” 　
　　“洛彦，我娘，叫洛如姬呢，很美的名字。” 　
　　“小越……” 　
　　“我第一次见到你，还以为看到娘了。” 　
　　“是么？呵呵。” 　
　　“他说，娘用蛊术操纵他，他才和娘成亲的。”我握住洛彦的手，“我……不喜欢，操纵……” 　
　　我越发感到头晕，无力地说着什么。额上传来洛彦的温度。 　
　　“连自己发烧都不知道么？净说些胡话。” 　
　　五（改人称） 　
　　半夜，唐宇身着素缟，看见来人问：“清越，你怎么来了？” 　
　　清越轻声唤道：“爹。” 　
　　“这么晚了，为何不去休息？” 　
　　清越没有回答，只凑近唐宇，“爹，你去找娘吧。” 　
　　“你说什……”他无法再问，因为清越的匕首刺进他的心脏。 　
　　清越转身，面无表情地说：“洛彦，出来吧。” 　
　　人影一闪，一袭青衫，半张面具，正是洛彦。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呀。”洛彦一脸轻松。 　
　　“你和娘是什么关系……” 　
　　洛彦轻笑，“她是我仅剩的族人，在我五岁前相依为命。” 　
　　“洛彦……一切，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杀他们？” 　
　　“小越，你不明白么？” 　
　　烛火跳动着，燃尽往昔…… 　
　　“洛族有一蛊术，名‘半面’，可控人心神。姐姐当初见唐宇身负重伤快要死亡，就对他下蛊。半面可害人，亦可救人。利用半面，可让唐宇痊愈，但是也会操控他的心神，但姐姐从未这么做过，最终，下蛊一事被唐宇知道。” 　
　　“所以，他以为娘要害他，就将娘降成妾室，禁于洛园。”清越补充。 　
　　洛彦摇摇头，“你低估他的野心与贪婪，他把姐姐囚禁，是想得到我洛族的蛊术！后来，姐姐失望至极，生无所恋，黯然祛蛊。你可知道半面名字的由来吗？祛蛊者，失半面！” 　
　　清越心头一震，她想到那个火光四溢的晚上，想到清歌与宁夫人死后的惨状，问道：“洛彦，你也恨我？所以，对我施予半面么？” 　
　　“……呵呵，你是姐姐的孩子，亦是唐宇的孩子……我原本是极厌恶你的。姐姐的死对你影响极大，当我控制你去杀死他们时，你杀人的手法和半面祛蛊后一模一样。”洛彦拿出一粒药丸，摸了摸清越的头，眼中温柔与决绝交织，“小越，听话，把它吃了 。“ 　
　　清越将药丸吞下，泪从眼角滑落：“洛彦，与你相识一年，我已经习惯相信你了，即使，是现在。” 　
　　“呵呵，小越，没关系，到明天，你就会忘了我，忘了从前的所有。一切会重新开始，你会过上简单的生活，就像你从前希望的那样。” 　
　　“不……”清越摘下他的面具，洛彦的半张脸上，银红符文诡异交织，一如洛如姬死前的那个晚上。 　
　　洛彦……祛蛊后，会死……你原本是极厌恶我的，那，现在呢？ 　
　　“你为什么放弃对我施蛊？”昏睡前的一刹那，清越问道。 　
　　“因为，你说你不喜欢操纵，小越……”洛彦轻抚清越的脸，抱起她，离开唐家堡。 　
　　六 　
　　我睁开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是谁？我不知道。 　
　　我翻开桌上的医书，似乎，我都看过。书旁边的茶杯，我感到很熟悉，经常使用一般。也许，我原来住在这里吧。 　
　　走出屋子，我一边走，一边努力地回忆着，因为我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当我抬起头时，眼前是一堵墙。熟悉地移开墙角的一块大石头，露出半人高的洞。自己怎么了？我笑笑，进去看看吧。 　
　　穿过洞，绕过假山，是一个院子。洛园。我对自己说。你问为什么？因为那里挂了一个木牌，上书“洛园”二字啊。 　
　　我走进一个房间，仿佛，自己走向从前。 　
　　房间的桌子上有一幅画，画上，少女披着如黒绸缎般的长发，笑容明艳，却总有一丝忧愁。这画画得极为仔细，可见作画之人的用心。当我看见画边上的两个字时，从心口传来一阵刺痛，手不自觉地抚摸这两个字。 　
　　洛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