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告白

夏天，一个耐人寻味的季节。 　
他又回到了C市，这个有着他童年的城市。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他离开这里，已有十三个春秋。现在，他回到这里，一是为了回来看看故乡，二是，他回来实习，他将要工作了。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回到C市后，他徒步逛遍了整个C市，他并不坐车，他只是想亲眼更真切的观察自己的故乡有了哪些巨大的转变，又有哪些，一尘未变。 　
商店，小摊，学校，公园，大街，小巷…多多少少的，都变了，变繁华了，变陌生了。 　
一直走啊走，一直沿着马路走，也不知溜达到了个什么地方。 　
可他只轻轻看了这地方一眼，便停下了脚步，他的视线就移不开了。 　
他不记得这里是哪了，他只是感觉到，看到这地方，所有的思绪和记忆就碎成了一片片全部涌上心间，貌似很完整，却怎么拼也拼不回原样。 　
进去看看吧，他想。 　
这是与C市很不和谐的几座办公楼，貌似很久没人用了。办公楼不算高，颜色很复古。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记忆力实在没有这种建筑，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熟悉，夹杂着一点点痛的味道。 　
继续往里走，终于看到了这些办公楼的中央，他刹那间恍惚了。 　
一棵树。 　
不知名的树，很普通的树。 　
在那刻，他的心被抽动了一下，一股童年的味道开始弥漫开了。 　
他放慢了脚步，似乎是故意小心翼翼的，慢慢的，接近那棵树。 　
他站在树干旁，轻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问完后，他觉得自己疯了，好在四周空无一人，没人会知道他此刻正在做什么傻事。 　
安静的。 　
他一直盯着这棵树，看得痴迷了，不清了，渐渐地，那棵树在他模糊的视线中幻化出了一双眼睛，不明媚，不动人，但是撩人心底的眼睛，还有，双颊淡粉色的红晕。那像一张少女的脸。 　
不，那张脸庞，多了少女不会有的沧桑。 　
“流苏。”不知哪来的声音，但是很好听的。 　
他并没有惊讶，一点点都没有，他不觉得奇怪，他只感觉，这棵树在与他说话，没有为什么，就是潜意识中这么告诉他。 　
“什么…”他不太明白。 　
“流苏，我的名字”那个好听的声音淡淡的，不只是真的没有力气，还是天生如此柔声细语。 　
他再次感到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想哭的，又太苦涩了。 　
“流苏。”他默念道。 　
“你认识我？”那声音不再平淡，似乎有了一点力气，与其说是力气，不如说是期待。 　
“不，只是觉得是个好名字。”他确信他知道的，流苏，可是，他就是记不起来。他无法告诉这棵树任何事情。 　
于是，他们沉默了。 　
他只是倚在树旁，莫名奇妙的忧伤。 　
许久，许久，她先开口了。 　
“想听听我的故事么。”她问道。 　
“说说吧。”他也许是真的好奇。 　
“我爱过一个人。”她的语气太置身事外，仿佛她诉说的不是她的故事。对，当然不是她的故事，那是她的伤。 　
“你是说你爱过一个人？”他觉得有些好笑，一棵树爱上了一个人，但他就是笑不出来。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在这里等他，等了很久。”等，何其沧桑，是百年，还是千年，等待的人，会不会悲伤，会不会失望，会不会空守着那颗老去的心消亡。 　
“他是谁？”他本无心追问。 　
“这不重要，我不知道，十三年前，这里，是一座小学。” 　
他怔了一瞬间，小学，一棵树…是不是联想到了什么。 　
“我原本只是一颗平凡的树，与所有校园内的树一样，只是，这里的孩子们更恨我些。”她缓缓谈着。 　
“为什么？”他觉得这棵树可能并不快乐。事实上，在做着那无边无际的等待的人都不会快乐，因为，他们的心，被锁住了。犹如一个城堡，永远锁住一位公主，永远。 　
“因为，我在操场的中央，我挡着他们做游戏，踢足球，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里，但是，我知道他们都是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的。” 　
他隐隐约约记得，他小学时，每位同学的心中也怨恨着某样东西。 　
“所以，他们欺负我，他们总是拿着小刀，在我的身上胡乱刻些东西，我的树干总是伤痕累累。他们总是折下我细小的树枝，有时会一片片拔去我的叶子。”当她诉说着这些的时候，不带一点可怜的味道，听着让人觉得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但是，我没有哭，因为我没有眼泪，我甚至不能大叫出来。可是，那一天，我无意间看到了他，一个瘦弱的男孩，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他的同学们欺负我，他咬着嘴唇，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好像很不忍看见眼前的一切，他的手在颤抖，他的眼睛仿佛要滴出泪水。他离我很远，但是我看到了。” 　
他沉默了，他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看见他，我突然觉得很奇怪的，对于一棵树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我觉得内心很…很…” 　
“温暖？”他补充道， 　
“是的，温暖。看着他，我就感到很满足，我不觉得那么痛苦了。上课了，所有孩子都跑进教室里，他深深看我一眼，最后才跑开。下课后，那些孩子还是照样欺负我，可是，那一次，不一样。他站出来，挡在我的前面，伸开双手，他哭了，但是他的声音很坚定，他说，请你们不要伤害这棵树了，她很可怜，她很无辜。在场的孩子们，先是怔住，然后哄堂大笑起来。他们说，这个男孩疯了，他哭得更厉害了，我知道，他并不是疯了。我觉得很内疚，这是一个多么小的男孩啊，他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些话，而那一刻，他的尊严被践踏了。” 　
他不语，低头，但是很仔细地倾听这个故事，眼泪，泛起了泪光。 　
“但是，那些欺负我的孩子最后还是走了，他留在我身边，坐在我的树根上，靠在我的枝干，我第一次觉得不孤独，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被排斥的。他跟我说了很多他的悄悄话，我终于鼓起勇气，生涩的开口与他对话，我很惊讶，因为他一点都不惊讶，他看上去更开心了，擦干了眼泪，与我谈得更多了，那是我一生中最最美好的一天，一世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放学时，他告诉我，他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流苏，然后开心的跑出了校门。流苏，多么美好的名字，整个夜晚，我都觉得很激动，我迫不及待的想见到明天的太阳，想见到他。” 　
她仿佛完全陷入了这个迷人的故事，而他，小声的啜泣，她没有注意到。 　
“此后的几天，他都来陪我，跟我说话，跟我说他的秘密，我也回答他，虽然我不知道说什么才是最好，可是，我很快乐，我知道的。”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却低沉下去。 　
“可是，可是，有一天，他跑到我的面前，哭了，他说，他喜欢的那个漂亮小姑娘不理他了，原因就是全校都在说他是个疯子，整天与一棵树说话，那个小姑娘不想和一个疯子说话。我承认，那是我太自私了，我说，别去理他们。而他哭得更伤心了，大吼着，你不懂，你就不懂，你只是一颗树，你就是一棵树。”她说着说着，想哭，可是，树是没有眼泪的，它们没有任何方式排解心中的悲伤。 　
“那是我听过的最伤心的话，仿佛一把锥子，扎在我心间，是啊，我就是一棵树。他抹着眼泪跑开了，再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的世界，就在那时，全部崩塌，他的背影，就像一把剪刀，剪断了我们所有的可能。”她是哭腔说着的，而他，真的哭起来，他是不是被吸引太深了？ 　
“从那以后，又有孩子欺负我，但是我不觉得痛了，因为最痛的，早就不在身上了，而是种在心里。有他的最后一个冬天，太寒冷了，寒冷到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寒冷到没有人愿意抽出一秒钟来看我一眼。而他，最后一次出现，他拿着一条绳子，泪眼望着我，我好想放声大哭，他一圈圈用绳子包裹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直一直这么说着，很认真很缓慢的包裹，但是终究还是结束了，最后他抛开了，而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男孩与我渐行渐远，直到没有交轨的痕迹。虽然他为我穿上了一层外衣，我还是觉得冷冰冰的，只是忘了打哆嗦。” 　
他跪在树下，抽泣着，不再掩饰，是的，那段回忆，全部找回了，全部浮现了，那个人…那个男孩…他… 　
“自那天以后，操场上就再也不见他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的，我终于成为孤单的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走得太匆忙不是么？”她安静了，不再说任何话了。 　
他终于开口，哽咽着说：“流苏，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我离开你了…我…” 　
而那双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淡淡的说道： 　
“不是的，他不会回来的，他不会再见我的，我只是一颗树。”等待是会让任何事物绝望的，尽管她只是一颗树。 　
“不，我回来了…那时，我转学了，去了别的城市…我离开了十三年，这里的一切我几乎不记得了。”他此刻是那么的难过，正如十三年前她与他的离别，他一声不响，无声无息的退出了她的世界，可是他不想的，他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迁离了C市。而这座学校，在不久后拆迁了，建成了几座办公楼，当时校园内所有的树都被移栽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流苏还在这里。 　
“会是你吗？你还记得我吗？你还恨我吗？”她的声音渐渐的强有力起来，她的眸子也闪现出了光泽，透着希望，透着兴奋，透着喜悦，这是他走后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有生命的，多少个风吹日晒的日子她都挺过来了，因为心中有那个她要等待的人这一刻，这一刻，她想哭，那么的渴望流出眼泪。因为没有更好的方式表达出她等来归人的感动。 　
“不，当然不，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我发誓，那一天对你说的话是我这一辈子说过的最后悔的话。”他多么懊悔啊，那时的幼稚，那时一句气话，那时不成心的伤害，却锁了流苏整整十三年。 　
这已经足够了，只要有他的这一句话，苦苦等待的十三年就值得，锁了十三年的心锁，终于松动了。 　
“我…一直一直想对你说…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蝉，又鸣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