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夜色里，秦淮河上的画舫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岸上极静，可以听见画舫上女子的嬉笑。水面上映着细碎的月华，桨声轻微，但还是碎了不算完整的月影。画舫上不知是谁弹起了琵琶，嘈嘈切切，落入玉盘。一曲《子夜歌》，似是有诉不完的离愁，在水面上黯然回旋不散。
岸边站有一人，月白衣裳，在雾里看得不甚真切。那人翻上路过的一架马车，踏着微潮的青石板离开。
“少爷，这次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遇到点事。”
“少爷，下次这种事就让小人去好了，老爷正生气呢！”
“那就让他生气去吧……”
一、
很少有人知道，沈家独子沈年生最厉害的武器，是琵琶。但通常，他还是喜欢佩剑，将那把琵琶背在身后。
隔壁的木老板找上门来，质问为什么这次从江南进的丝绸中，只有沈家的东西没有被损坏，完好无缺的顺着水路上了岸。前些日子沈年生私自离家刚回，还正在气头上，接着就发生了这事，沈老爷越发的生气。
“木老板，你什么意思？”沈老爷自是没什么好气，“还不是你家进货贪便宜，这和我沈家有何关系？”
木老板尴尬至极，愤愤地瞪了一眼沈老爷，头也不回离开。
出门时，正巧碰上了往进走的沈年生，硬生生将他挤到一旁，快步走开。沈年生好脾气地笑笑：“欢迎木老板常来啊！”说罢，面带温吞的笑，缓缓踱进屋内。
“年生！你过来。”沈老爷用拐杖重重地瞧着地砖，“今天这事是不是你做过手脚？我还真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别人家都坏了，就我家好好的！”
沈年生笑意不减：“爹，这事儿跟我真的无关。我怎么会违背您老人家的意愿，做损人利己的事呢？”
“谅你也不敢！下次再敢不和家里打招呼就偷偷溜走，看我怎么收拾你！”沈老爷舒了口气，“下去。给我好好地面壁思过！一月之内不许出这个家门！”
“知道了。”沈年生无可奈何，一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那间从小时候就常住的“静心阁”，每次犯错都会被关到这里，他戏称自己是在这里常客，檐下的燕子还有飞走之日，可自己还是动不动就被罚，在寂静地阁楼上思过。
推开窗子，惊飞了栖在窗下的雀儿。沈年生取下背上的琵琶，零零碎碎地弹出几个音符便没了动静。
好一个安静的初夏正午啊。
二、
微不可闻的推门声，沈年生把眼睛挣开了一条小缝，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弦。但见一青衣男子，手中持剑，似乎是来者不善。
“阁下，不知有何事？”沈年生面上带笑，把琵琶抱了起来。
青衣男子不答，径直抽出尚在鞘中的剑，剑身微震，晃得沈年生眼前一片白光。好剑！沈年生在心底里称赞，面上却更显得不屑。
“不知阁下来此有何事？”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杀人。”青衣男子声音干脆，倒也不像是大恶之人，反倒像是哪家侠士。
沈年生眉毛轻挑：“我吗？”
青衣男子的剑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剑速度很快，沈年生只来得及抱着琵琶避开锋利的剑锋，剑气已经将他的衣袖划出了口子。
“铮——”忍不住指尖拂过琵琶，短促的声音竟逼得青衣男子倒退三步。只见青衣男子脸上的不可置信，他苦笑一声：“呵！你居然会这一手。”
“你以为呢？”抱着琵琶的沈年生表现的很有涵养，面上笑意更浓了。
青衣男子收了剑，不甘心地瞪着沈年生，半响，才挤出来一句：“呵，玉面琵琶居然是你。”
“你以为呢？”
“哼！”青衣男子冷哼一声，准备离开，却被沈年生喊住：“喂，你为什么要杀我啊！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男子没理他，几个腾跃消失在了沈年生的视野里。沈年生好笑地拾起地上的配物，上好的羊脂玉，中间刻有一个“苏”字。
苏家。沈年生开始思考，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的罪过金陵苏家，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头绪，他无趣地打了个哈欠，又倚着窗，随手拨起了琵琶。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
三、
好容易离开了“静心阁”，沈年生安分了很多，整日窝在沈家名下的店铺里，看着琳琅满目的丝绸，百无聊赖地拿着算盘胡乱拨着，惹得不少客人侧目。沈年生看着对面门庭冷落的木记，嘴角勾起冷笑。
那批丝绸怎么会没有他插手？这批丝绸从出江南就被人盯上了，木家得到了消息，说是有人准备在前面的河道拐弯处下手。木家怕自己有损失，便谎称还要停留几天，要沈家的船先走。
但是木家千算万算漏了一个沈年生。那天他也得到了消息，但他没有说什么，换装混在了自家的船上，琵琶还未拨完一曲，岸上的首领已经决定撤退。沈家的船便大摇大摆地出了弯道，木家的货却落在了正在火头上的那群人手里。
路过秦淮河，沈年生便混下了船，在金陵呆了几天。
金陵。他微微眯起眼睛，想了许久，似乎……嗯，似乎遇见了一个丫头。那丫头似乎倾心于他，沈年生找了个由头，悄悄溜了。
那个丫头不会是苏家的人吧！沈年生突然有些头大。
要是苏家人，那就好解释那天那个一心想弄死他的青衣男子。不过，他会回来的，那个玉佩可是苏家的标志，他想任何苏家人都不会轻易丢了它。
沈年生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迎着光看个不停。
“请把玉佩还给我。”一个无比冷漠的声音响起，沈年生抬了抬眼皮，换了一种戏谑的表情，“这上面没有你名字啊！”
似乎是剑出鞘，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沈年生揉揉鼻子，有些不快：“你不会好好说话啊！一见面就拔剑，一点都没有求人的态度……”
“和你无需废话。”青衣男子语气很不耐烦，“快点给我！省的我一不小心伤了你，我妹还要跟我拼命。”
“你是……”沈年生不为所动。
“苏清寒。”
“令妹是……”
“苏清羽。”
沈年生挑挑眉毛，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嘛！好了，给你。这个东西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还害怕一不小心给你弄丢了。”
看着沈年生的坏笑，苏清寒忍了很久才没把手上的剑招呼在他脸上，和上次见面一样，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年生殷勤地送苏清寒除了店门，抬头却看见几只信鸽飘飘然落进了木家的后院。沈年生瞥了一眼木家深宅大院的门口，果不其然见到几个没来得及把头缩回去的木家家丁。
算了，怎么能被这些事情干扰了一大早的好心情？沈年生装作看不见，笑意盎然地进了门，嘴里还哼着不知哪里听来的曲子，幽幽怨怨，曲曲折折，倒像是折子戏里哪家小姐被抛弃时的配乐。末了，他还觉得不足，又在后面附了一句：“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四、
木家最近安静的像见了鬼。沈年生碎碎念个不停。
以往木家店里伙计可比客户多，怎么这几日木家的伙计越来越少，甚至比顾客还少。不对劲，一定有阴谋！可是沈年生想破了脑袋，也没想通这木家究竟想要干什么，他突然想起昨天在巷头听见的鬼故事，一群僵尸从深宅大院里蹦蹦跳跳地出来，然后欢欢乐乐地离去……
难不成他们都变成了僵尸？随时准备来一次大夜行？沈年生被自己的想法差点呛死。
“爹，最近木家似乎有点不对劲，您老还是注意着点。省的到时候有什么损失，您又该说我的不对了。”沈年生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沈老爷，露出常在脸上挂着的笑，“怎么，我说错了？”
沈老爷欲言又止，沉吟许久，他重重地用拐杖敲着地砖，看起来很生气。“沈年生，这么多年，若你不是我亲生，我早将你赶出家门！你整日无所事事，经常给我惹是生非，前些天木家的丝绸还说不是你干的，你看这个！”
沈老爷抛来一物，沈年生疑惑地接过，是自己常用的折扇。可是，他记得上次离家时并没有带这扇子，怎么会到木家手里？
没等沈年生说话，沈老爷已将拐杖招呼在他身上：“逆子！如此不道之事你居然做得出来！商家讲究的是诚信，你这样还让我的老脸往哪搁！”
“爹！”沈年生觉得自己的笑快挂不住了，他咬着嘴唇，有些忿然，“你宁可信木家也不信你自己的孩子吗？”
“滚——”见他顶嘴，沈老爷越发生气，“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你再回来！”
这么绝情的话，会是爹说的么？沈年生垂下眼睑，敛去了平常嬉笑的神色，然后第一次很平静地望向自己的父亲，不再说话。
门口跑过来一个女孩，摇晃着沈老爷的胳膊：“爹爹！不要让哥哥走！”
“小兮，你再为你哥求情，我连你也一同赶出去！”沈老爷甩了一下袖子，拐杖重重地戳在地上，“沈年生，今天晚上我不想再见到你！”
小兮流着泪抱住沈年生的胳膊，不让他走。沈年生看妹妹慌乱的脸，居然笑了。“小兮，以后哥哥要浪迹天涯了，你要替哥哥孝敬爹啊！我们娘过世得早，若是她在，这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吧……”
“哥……”小兮不愿撒手。
沈年生轻轻拨开她的手，将她抱起来放到椅子上，微微笑这说：“小兮，过半个时辰你就可以动了，哥哥先走了。”
转身背上琵琶，将前些日子拿回来还未细细整理的包裹重新拿起，顺手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沈年生选择了从后门离开。在小门彻底合上的一瞬间，沈年生猛然觉得，这一次离家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以往爹是气话，差不多过十天半个月等他消气了便可以回来，可是这次，不知为何，沈年生却害怕再也回不去了。
站在巷子里惆怅地望着来往的行人，他咬咬嘴唇，用一种很慢的速度离开了小巷，穿过欢闹的长街，一个人站在近似荒废的土地面门前，想了许久。
不知道为什么，沈年生觉得心里很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又不知道是什么事。这种感觉很不好，沈年生推开庙门，又开始后悔把这个门推开。“又见面了。”门里的人对他打招呼。
“好巧。”沈年生没心情和他寒暄，直接进了土地庙，寻了一块干净地方坐下来，眼睑微阖。
也不知道爹现在怎么样了。沈年生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梦里却是火光冲天，尸横遍野。
五、
“喂！醒醒！”苏清寒诧异地发现，沈年生居然浑身发烫，“别睡了！”
沈年生眉头微蹙，嘴里念着：“不要……不要杀。”
瞪着睡得不省人事的沈年生，苏清寒叹了口气，若不是妹子看上了他，他才懒得管这个坏心眼的小子。苏清寒苦着脸，细心地把门合上，准备去城里的医馆里请个大夫，没走出几步，却看见城中燃起了大火，有人惊呼：“沈家走水了！”
身后的门很突兀地开了，苏清寒看见沈年生脸色苍白。
“没事吧？”苏清寒有些担心。
沈年生没答话，翻身跃上苏清寒的马，逆着慌乱的人群，冲向那栋还在燃烧的房子。路上撞到了几人，伤了几家摊子，他一概不管，直到马到了沈家门口，沈年生才恢复了一丝理智。
想要跃进院墙，沈年生才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正想着，身后突然有一股力量，带着他翻过院墙。谁知才进去，就被几把闪亮的剑困住，家人全部被困在了燃烧的楼阁一角，眼见火就要烧过去，全家人都要葬身火海。
“喂。不要救了，他们都死了。”苏清寒拉住他。沈年生定神一看，家人在那里一动不动，宛若木雕。
沈年生突然觉得心很痛，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怒从心生，手刚触及琵琶，一柄剑便堪堪刺来，他不得已暂时放弃取下琵琶，但是剑划断了他的头巾，三千青丝洒下，这次苏清寒才看清，那个坏小子原来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坏姑娘。
没给他回味的时间，黑衣人的剑已经刺向沈年生。苏清寒抽出长剑，一个剑花将周围的黑衣人逼开一步。苏清寒看看着十几个黑衣人，从他们的招式看得出来，这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一个人单打独斗或许还可以，但是带着一个病人……
苏清寒也没有把握。
在黑衣人第二波攻势起来之前，苏清寒果断抱起还在发愣的沈年生逃之夭夭。他很自信，那群人一定没有他跑得快。
还好那匹马就在院外，苏清寒想想，一个手刀弄晕了沈年生，抱着她一路狂奔，绕了一个大圈，他们还是回到土地庙。
才进去没一会，外面就似乎是下雨了，苏清寒闻着潮湿的泥土的气息，再回头看看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姑娘，幽幽叹了口气。脱下青色的长袍盖在沈年生身上，自己倚着神像，苏清寒不断回想沈年生三千青丝洒下的场面，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冷漠的脸上竟有了些微微欢喜的神色。
初见时的调笑，再见时的无赖，三见时一副落寞的神态，原来，不知不觉，这个才见过几面的丫头，无端暖了他的心。
蓝樱之雪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