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低下头,站在湖边怔怔地发呆。神湖的水,固然是清澈的。
在这海拔好几千米的高原上,神湖,便是突兀的存在。
便也觉得有些清冷。
拉姆的声音是寻不到的,那个传说中有着天籁之音的女子,便是在这神湖边痴痴地等来一场无疾而终。也许便像神湖里的水,看似温婉却又肆意,带着雪域高原的清高,在她的心里流过一阵,便是几十年弹指一挥间的痴恋。没有人知道那个男子是谁,也许他有清俊的面孔,也许他层缠绵地许下山盟海誓,但他终究没有赴约。
神湖的水,却也是不管不顾地干净。
她不会唱冈拉梅朵,声音本就沙哑低沉,开口便是化不开的沧桑。怎地适合唱这容山容水,又止不住热切盼望的心情的冈拉梅朵。路过的藏人便都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穿着手工的皮革大衣,亚麻色的裤子和棕色的雪地靴的女子,在这高原上,是极为少见的。
她突然抬头想起,这里是神湖拉姆拉错,不是纳木错。
二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没能看一眼世界。在医院的手术台上,她还有直觉,知道那个尚未谋面的孩子已经被完整地掏出来,彻彻底底,从此同她没有丝毫联系。
她或他会怨么?她知道答案——在闭上眼总是梦到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望着她的时候。醒来后,大口大口喝水,后背湿了一片。
她开始看佛教之类的书。不奢求救赎,但是渴求一种稍稍平静的心态。有时也会拿着瑞士军刀一刀一刀划在手臂上,殷红的血丝渗透得很缓慢。
她不吸烟不喝酒,但喜欢看恐怖片。几乎是天天看的,这种习惯从年少时养成,并不是因为寻求刺激,而是战栗的同时会有些许的宁静。
他后来偶尔来看她几次,没有规劝。彼此都知道是怎样的人。
他们相识于纳木错。不计一切地理所当然地在一切。
有没有爱,都是虚无。有时你便应知道,爱或不爱,是很难分得清界限的,也是很渺茫的一种存在。
三
她一直不合群。十五六岁便是这种极端的性格,不是家庭环境造就,而是内心一直有种难以名状的凉薄。在面对父母态度是刚硬的,冷冰冰的。他们上了年纪后,哄小孩一般地谦让着安抚着。
她和他的在一起,不是她父母所期望的。
也许你该找个安稳的,别找个看上去这么危险的。她的母亲说。
我不怕。她那个时候,大抵还是存了一些念想的。她的母亲透过房门重重地叹息。
阿箃,你一直都是这样。
她终究没有说话。她明白她亏欠太多,那些年少荒唐时无心的伤人话语,即使十几年后,也同利刃一般时不时割过她父母的心。有些人,是你一辈子都不够补偿的。
他后来的确是危险的。带了一位温婉的女子回来。她也没说什么,提了一个很小的旅行袋,便住进便宜干净的旅馆了。
爱或不爱,都是渺茫的,人性在这些面前,经不经得住考验,便都是注定要过去的。
四
孩子是她一辈子都卡在喉咙里的那根鱼刺。
他从前吻她的时候,便是唤“竹取”“竹取”的。箃字,拆开便是竹取。
她极少唤他名字,动情时,看见他眼里那汪清冷,便唤不出。
连仰。是我的名字。那时,他眼里的那汪清冷,像清澈的纳木错的水一样,倒映出些微病态的自己。
他和她。纳木错和神湖拉姆拉错。
像是一直惊觉的鸟,转瞬飞走。
竹取,便是那位极负盛名的日本传说中的竹子公主,因为得不到所谓的爱,终于回到了天上。
她闭上眼。是凌晨。
梦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