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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特俯视着她,以为她在说胡话,但斯佳丽明白她的意思,心里非常恼火。她知道玫兰妮是要查尔斯的相片,那相片挂在墙上他的军刀和手枪下。

“请再等一下,”玫兰妮又说,“还有刀。”

“哦,知道了。”斯佳丽应道。她拿着灯为步步留神地下楼的瑞特照亮以后,又回到屋里,从钩子上取下指挥刀和插着手枪的皮带。一手抱着婴儿一手举着灯,还要拿这些东西,那副狼狈相可想而知。这就是地地道道的玫兰妮:自己顶多只剩半条命了,北方佬又马上就要进城了,可她旁的心不操,单单惦记着查尔斯的遗物。

斯佳丽取下相片时,瞥了一眼查尔斯。他的棕色大眼睛与她的目光相遇,于是斯佳丽稍停了片刻,带着好奇的心情注视着这张相片。这个人曾是她的丈夫,曾有几个夜晚与她共眠,她为这个人生了一个跟他同样温顺的长着棕色眼珠的孩子。可是这个人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抱着的婴儿挥动着小拳头,像小猫似的哭了起来。斯佳丽低下头去看了看。她头一次意识到这是阿希礼的孩子,忽然,她满怀激情地希望这是她的孩子,她和阿希礼的。

普莉西连跑带跳地上楼来了,斯佳丽把婴儿交给了她。她们匆匆下楼,灯光把晃动不定的影子投在了墙上。在过道里,斯佳丽看见一顶女式软帽,便胡乱拿来戴在了头上,将帽带系上。这是玫兰妮的黑色丧帽,跟斯佳丽的脑袋尺寸不合,但她记不起自己的帽子搁哪儿了。

斯佳丽走出屋子,举着灯下台阶,尽可能不让那把军刀啪哒啪哒地碰着她的腿。玫兰妮直挺挺地躺在车厢后部,她的旁边是韦德和毛巾裹着的婴儿。普莉西爬进车厢,把婴儿抱在自己怀里。

车厢实在太小,车帮的木板又非常矮。轮子又都向内侧倾斜着,仿佛一转动就会飞出去似的。斯佳丽向那匹马一看,心就沉了下去。这牲畜又瘦又小,垂头丧气地站在那儿,脑袋几乎夹在两条前腿之间。马背上皮开肉绽,到处是挽具擦破的伤痕,而且喘得非常厉害,任何一匹健康的马都不会这样。

“这牲畜不太起眼,是不是?”瑞特咧嘴笑道,“看样子它会死在车辕里的。不过,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添油加醋地告诉你,我是从什么地方、用什么招数把它偷来的,以及我又是怎么险些挨了枪子。纯粹是出于对你的一片真心,否则我决不会在我一生的这个当口变成盗马贼——而且盗的又是这么匹马。让我扶你上车吧。”

他接过斯佳丽手里的灯,把它放到地上。前座只不过是搁在车帮上的一块木板,非常窄。瑞特把斯佳丽抱起来一转,放到这块板上。斯佳丽一边掖好她宽阔的裙裾,心里一边在想:做一个男人,而且有瑞特那么大的力气,该有多好啊!有瑞特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不管是大火、巨响还是北方佬,她都不怕。

巴特勒爬上她旁边的座位,拿起缰绳。

“哦,等一下,”斯佳丽惊叫道,“我忘了给前门上锁。”

瑞特一阵大笑,然后用缰绳在马背上抽了一下。

“你笑什么?”

“笑你竟想把北方佬锁在门外,”他说,这时马慢腾腾地、老大不情愿地勉强起步了。放在地上的灯仍亮着,形成一圈小小的黄光。车渐渐远去,那一点光也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了。

瑞特赶着那匹怎么也跑不快的马从桃树街往西拐,晃荡的车厢猛地一颠,蹦入一条坑坑洼洼的小巷,颠得玫兰妮想忍住呻吟都来不及。黑漆漆的树木枝杈相连,在他们头顶上方形成一个弧形,两侧依稀可见一座座房屋的轮廓,黑沉沉、静悄悄,栅栏的白色尖桩若隐若现,像一排墓碑。这狭窄的巷子简直就是一条昏暗的隧道,然而密叶的拱顶仍朦朦胧胧地映出天上可怕的红光,块块黑影在什么也看不清楚的路上相互追逐着,犹如许多疯狂的鬼魂。浓烟的气味越来越浓,随着热烘烘的微风从市中心传来纷乱杂沓的喧嚣:叫喊声,辎重车辆沉闷的滚动声,行军队伍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当瑞特把缰绳一扯,马车转入另一条街时,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把耳膜都快震破了,只见西边空中忽地腾起一柱令人魂飞魄散的烈火浓烟。

“想必是把最后一车弹药炸掉了,”瑞特镇定地说,“他们干吗不上午把车开走,这些笨蛋!时间充裕得很。这下可把我们害苦了。我原来想,只要绕过市中心,我们就可以避开火场,躲开迪凯特街上那群醉鬼,平平安安地从西南角出城。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得穿过玛丽埃塔街,刚才这一声爆炸,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不会离玛丽埃塔街太远的。”

“非得——我们非得从火场那边走吗?”斯佳丽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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