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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一个早晨,斯佳丽坐在卧室窗前,忧伤地望着满载姑娘、士兵和随从的大车和马车兴高采烈地从桃树街驶过,他们是为当晚筹款资助医院的义卖会到林子里寻找装饰品去了。那条红土路上光影交错,阳光洒在树林上,不少马蹄扬起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红色尘烟。一辆大车载着四个壮实的黑人在前开路,他们拿着斧子去砍冬青树枝、耙藤蔓,大车后面高高地堆着盖有餐巾的有盖提篮和橡木筐,里面装着便餐,还堆着十几个西瓜。有两个黑人汉子随身带着班卓琴和口琴,正演奏着《如果你要逍遥,快加入骑兵队》的改编曲,曲调活泼轻快。这两个人后面浩浩荡荡地走着大队欢天喜地的人马,姑娘们穿着凉爽的印花布衣服,披着薄披肩,戴着保护皮肤的帽子和手套,打着小阳伞遮住脸。沿路一片欢笑。马车和马车之间大家互相叫唤着打趣。连老太太也心平气和、眉开眼笑地夹在当中。医院里的康复伤员夹在矮胖的陪伴人员和苗条的姑娘中间。大家手忙脚乱,对他们进行无微不至的照顾。骑在马上的军官慢条斯理,慢慢腾腾,在马车边随行——车轮吱吱嘎嘎,靴刺叮叮当当,金穗带一闪一闪的,小阳伞不时跳动,扇子簌簌摇动,黑人纵情歌唱。人人都乘坐马车从桃树街驶过,去采绿叶,去野餐,去分吃西瓜。除了我,人人都去了,斯佳丽愁眉苦脸地想。

这一行人路过时都挥手向她打招呼,她也竭力欣然地回礼,可是真难哪。她心里突然感到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慢慢升到喉头哽住了,一下子都化成了眼泪。除了我,人人都去野餐了。除了我,今晚人人都去参加义卖会和舞会了。这里的人人指的是除了她和佩蒂帕特、兰妮,还有城里其他居丧的不幸女人之外的所有人。可是兰妮和佩蒂帕特似乎并不在意。她们连想都没想过要去。但斯佳丽想过。她真的想要去,很想很想。

这真是不公平。为了准备义卖会的货物,她比城里哪位姑娘都卖力。她编织过袜子、娃娃帽、羊毛披肩、围巾,还钩编过好多花边,还在许多瓷器的毛发盘和胡须杯上画过画。她还绣过六个沙发枕套,上面刺有南部邦联旗帜。虽然旗上的星星绣得有点不匀称,有几颗几乎绣成圆的了,其它几颗也有六七个尖儿,可是看上去还是不错的。昨天她还在民兵训练中心一间满是灰尘的旧车棚里,给沿墙摆放的货摊悬挂黄、绿、粉红三色粗纱彩旗,忙得筋疲力尽。工作受着妇女医院护理会的监督,真是件苦差使,而且毫无乐趣可言。成天跟着梅里韦瑟太太、艾尔辛太太和惠丁太太转,被她们当成黑奴似的使唤,真没趣。再说还得听她们吹嘘她们的女儿人缘多么好。最最糟糕的是,她帮佩蒂帕特和厨娘做抽签出售的多层奶油蛋糕时手指还被烫起两个水泡。

谁知像个黑奴似的辛苦了一场之后,刚刚开始有乐趣,就不得不知趣地退避了。唉,死了丈夫,隔壁房里又有个娃娃在啼哭,她就活该不能享受一切乐趣,这真是太不公平了。就在一年多一点以前,她还在跳舞,还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而不是这身深色的丧服,实际上与她私订终身的还有三个男孩子。她现在才十七岁,还有好多好多场舞等着她去跳呢。唉,这真不公平!生活就在她眼前过去了,顺着那条夏日里的林荫道过去了——生活随着灰色的军装、叮当响的靴刺、印花蝉翼的纱衣,还有班卓琴的琴声从她眼前过去了。她对熟悉的男人,尤其是自己在医院里护理过的人,尽力别笑得太热情,也别把手招得太欢,可是想不露出酒窝可真难,明明心没死,却要摆出一副心如死水的样子也难啊。

佩蒂帕特爬上楼梯,气喘吁吁地一头闯进屋来,这时她正频频点头招手,冷不防停了下来,并不由分说地被从窗口给拖开了。

“宝贝儿,你昏头了吗,竟在自己卧室窗口向外面的男人招手?斯佳丽,你简直让我大吃一惊!你母亲会怎么说啊?”

“哦,人家可不知道我在卧室啊。”

“可是人家会猜这是你的卧室,那还不是一样坏事吗?宝贝儿,这种事可千万做不得。人人都会议论你,说你放荡——总之,梅里韦瑟太太知道这是你的卧室。”

“我猜她会告诉所有男人的,这个老恶婆。”

“嘘,宝贝儿!多莉·梅里韦瑟是我的好朋友。”

“得了,恶婆就是恶婆——噢,对不起,姑妈,别哭了!我忘了我这是在卧室的窗口了。下次我不这样了——我——我只想看着他们过去。我巴不得自己也能去呢。”

“宝贝儿!”

“得了,我是真的想去。我在屋里都呆腻了。”

“斯佳丽,答应我别再说这种话了。大家会议论的。大家会说你不尊重已故的查理。”

“哦,姑妈,别哭了!”

“哦,看,我把你也惹哭了。”佩蒂帕特一面满意地哭着,一面在裙兜里掏手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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