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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十七章

被牛抵伤的那人脸朝下躺在被人踩烂了的泥浆里。人们翻过栅栏,紧紧围在他周围,我看不见这个人了。斗牛场里传出阵阵叫喊声,每一阵喊声都说明有牛冲进人群。根据叫喊声的强弱,你就可以知道刚发生的事情糟到什么程度。又一个冲天炮升上天空,它表明阉公牛已经把公牛引出斗牛场,进入牛栏了。我离开栅栏,动身回城。

回到城里,我去咖啡馆再喝了杯咖啡,吃了点涂黄油的烤面包。男招待正在扫地、抹桌子。一个男招待过来,听我还要什么点心。

“把奔牛赶进牛栏时出过什么事?”

“我没有看到全过程。只看见有个人给抵伤了,伤得很重。”

“伤在哪儿?”

“这儿。”我把一只手放在后腰上,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表示那只牛角好像是从这里穿出来的。男招待点点头,用抹布揩掉桌上的面包屑。

“伤得那么重。”他说,“就为了解闷儿,就为了取乐。”他走了,回来的时候拿着长把的咖啡壶和牛奶壶。牛奶和咖啡从两个长壶嘴里分做两股斟入大杯里。男招待点点头。

“扎透脊背,伤得很重。”他说。他把两把壶放在桌上,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扎得太深了。就为了好玩,仅仅是为了好玩。你怎么看?”

“我说不好。”

“就那么档子事儿,只是为了好玩。好玩,你懂吧?”

“你不是个斗牛迷吧?”

“我?牛是啥——畜牲,残暴的畜牲。”他站起来,把一只手捂在后腰上。“正好扎透脊背。扎透脊背的抵伤,只为了消遣——你懂的。”

他摇摇头,拿着咖啡壶走了。有两个人打街上路过。男招待大声喊他们,他们脸色阴沉。一个人摇摇头:“Muerto!”他叫道。

男招待点点头。两人继续赶路,他们有事在身。男招待走到我桌边。

“你听见啦?Muerto,死了,他死了!让牛角扎穿了。全是为了一个早晨的开心。真是太疯狂了。”

“太糟了。”

“我看不出来。”男招待说,“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好玩的。”

当天晚些时候,我们得悉被抵死的人叫维森特·吉罗尼斯,是从塔法利亚附近来的。在第二天的报上我们又看到:他才二十八岁,有一个农场,还有老婆和两个孩子。他从结婚以后,每年都要来参加奔牛节。他妻子第二天从塔法利亚赶来守灵,第三天在圣费尔明小教堂举行丧葬仪式。塔法利亚舞蹈饮酒会的会员们抬着棺材到车站,鼓手开路,笛子手吹奏哀乐,抬棺人的后面跟着死者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在他们后面列队跟随的是潘普洛纳、埃斯特拉、塔法利亚和桑盖萨所有能够赶来过夜并参加葬礼的舞蹈饮酒会成员。棺材装进火车的行李车厢,寡妇和两个孩子一起坐在一节敞篷的三等车厢里。火车猛然一抖就启动了,然后平稳地绕着高岗边缘下坡,行驶在一马平川的庄稼地里,一路向塔法利亚驰去,地里的庄稼随风摆动着。

挑死维森特·吉罗尼斯的那头牛名叫“黑嘴”,是桑切斯·塔凡尔诺养牛场的第118号公牛。它是当天下午被杀的第三头,是佩德罗·罗梅罗杀死的。在观众的欢呼声中,牛耳朵被割下来,献给佩德罗·罗梅罗,罗梅罗又转送给波莱特,她用我的手帕把牛耳朵包好。后来回到潘普洛纳的蒙托亚旅馆,她就把这两样东西——牛耳朵和手帕,连同一些穆拉蒂牌烟头,使劲塞在床头柜抽屉的最里边。

我回到旅馆,守夜人坐在大门里面的板凳上。他整夜守候在那里,已经困倦不堪了。我一进门,他就站起来。三名女招待和我同时进门,她们在斗牛场看了早场,嘻嘻哈哈地走上楼去。我跟在她们后面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我脱掉皮鞋,倒头躺下。朝阳台的窗子开着,阳光照得满屋通明。我并不觉得困。我睡着时想必已经三点半,乐队在六点把我吵醒了。我下巴两侧都感到疼,我用手指摸摸疼痛的地方。该死的科恩。他第一次受到了欺侮时就该揍人,然后一走了之。他居然那样深信波莱特爱他,所以要呆下去,以为忠实的爱情会征服一切。有人来敲门了。

“进来。”

是比尔和迈克尔,他们在床上坐下。

“圈牛,很精彩。”比尔说,“非常精彩。”

“嗨,你难道不在现场?”迈克尔问,“按铃叫人送些啤酒来,比尔。”

“带劲儿的早晨!”比尔说,他抹了抹脸,“天哪!真带劲儿!可我们的破杰克躺在这儿。破杰克啊,人体沙袋。”

“斗牛场里出了什么事?”

“上帝!”比尔说,“出了什么事,迈克?”

“那些牛冲进场子。”迈克尔说,“人们就在它们前面跑,一个家伙被绊倒了,接着倒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