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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一缕金发勾往事,作恶之人心不宁(2)

卡茜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也离开了他,溜出去照顾汤姆了,情形已如上述。

莱格利到底怎么啦?简单的一缕金色鬈发,为什么会使这个十恶做尽的恶人感到胆寒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有必要带着读者回顾一下他的历史。现在这个心如铁石、无恶不作的不信神的恶人,也曾是躺在母亲怀里在摇曳的襁褓中听着母亲的祷告和虔诚的赞美诗的婴儿,他如今焦躁的额头,也曾经受过圣水的洗礼。他童年的时候,也曾在一个金色头发的女人带领下,在安息日的铃声中做礼拜和祈祷。远在新英格兰的家里,那位母亲以高尚的不知疲倦的爱和耐心的祈祷教育她的独生子。他的父亲脾气暴躁,母亲温柔的爱丝毫改变不了他,莱格利便跟着父亲的足迹亦步亦趋。他变得狂暴凶狠,蛮横无理,专制残暴,完全不听母亲的规劝,把她的责备当成耳边风;年纪不大,他便摆脱母亲的羁绊,到海上寻找他的机会去了。此后,他只回家一次,便不再回来,从此,他的母亲心里怀着对儿子的无穷思念,怀着对儿子无私的爱,牵挂着他,到处找他,热诚地为他祈祷,恳求上帝的保佑,保佑他脱离罪恶的生活,使他的灵魂得到永生。

那是莱格利得到宽恕的日子,那时善良的天使在召唤他,慈悲之神已经拉住了他的手,他几乎就要回心转意了。他的心真的变得温和了,不过仍有冲突。他用他天性中全部粗暴的力量与他的良心搏斗,结果还是罪恶获得了胜利。他酗酒发誓比以前变得更加野蛮残忍。于是,在一天夜里,当他的母亲因为失望而跪在他的脚边痛哭流涕时,他居然弃绝了她,把她推倒在地,然后骂骂咧咧地逃到他的船上去了。下一次莱格利听到母亲的消息,是在一个夜里,当他在一群醉醺醺的同伴中间寻欢作乐的时候,有人把一封信塞到他手里。他拆开信,只见一绺长长的鬈发从信封里溜了出来,缠住了他的手指。这封信告诉他母亲死了,还说,在她临死的时候,她还在为他祝福并宽恕了他。

世上有一种可怕的亵渎的巫术,可以把最可爱最圣洁的东西变成最可怕最恐怖的幻影。那个亲爱的面色苍白的母亲她临终时的祷告,她宽恕儿子的母爱在这个罪人的心里,变成了一句诅咒,变成了最后审判时可怕的愤怒的声讨。莱格利烧了那绺头发,也烧掉了那封信。当他看着母亲的头发在火光中嘶嘶作响时,不禁想到了地狱里永不熄灭的炼火,不由得深深发抖。他试图用酗酒,用狂欢,用咒骂驱散这个记忆,可是往往在深夜里,在庄严的静寂中,这个罪恶的灵魂常常觉得跟母亲呆在一起,他看到面色苍白的母亲就站在床边,感觉到那绺柔软的头发缠绕着他的手指,吓得他脸上直冒冷汗,恐怖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你们常常觉得奇怪,为何在同一本福音书中,既说上帝是爱,又说上帝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见《旧约·申命记》第4章第24节。?难道你们不明白,对于那个死不悔改的灵魂来说,最完美的爱就是最可怕的折磨,是最绝望的标志和宣判吗?

“见他妈的鬼!”莱格利一边呷着酒,一边自言自语说,“他在哪里弄到这些东西的?要不是那绺头发看来那么像的话呜!我还以为我已经把她忘了呢。我真该死,我还以为没有什么事我忘不了的呢,不管怎么说早就忘了!我太寂寞了!我要把爱米爱米是爱米琳的爱称。叫来。她恨我,这个婊子!我无所谓,我一定要她来!”

莱格利走出房间,走进一个大门,上了一道原先非常华丽的旋转楼梯;不过,现在楼道已非常肮脏沉闷,到处堆着空箱子和乱七八糟的垃圾杂物。这道楼梯没铺地毯,在黑暗中,弯弯曲曲地不知通到什么地方!苍白的月光,穿过门上方的一只扇形窗照了进来,楼道里的空气很冷且散发着霉味,就像在地窖里一样。

莱格利在楼梯脚站住,他听到了一阵歌声。在这座沉闷的老屋里,这歌声听来似乎非常奇怪和恐怖,不由得使他的神经紧张起来。听!这是什么声音?

一个热烈哀婉的声音,正唱着一首在黑奴中流行的赞美诗:

啊,哭吧,哭吧,哭吧,

在基督最后审判那天,

将有惊天动地的哭声!

“这该死的丫头!”莱格利说,“我要扼死她,爱米!爱米!”他厉声叫道,可是回答他的,只有从墙壁反射过来的他的回声。那个甜蜜的声音继续唱道:

父儿母女将在那里分别!

父儿母女将在那里分别!

再也不能相见!”

清晰高昂的叠句,穿过了那些空旷的厅堂。

啊,哭吧,哭吧,哭吧,

在基督最后审判那天,

将有惊天动地的哭声!

莱格利站着不动。虽然他不会感到羞耻,但是他的额头上还是冒出了大滴的汗珠,他的心因恐惧而沉重地扑扑跳着。他甚至觉得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他面前的黑暗中浮现出来,他颤抖着,觉得死去的母亲会突然在他面前出现。

“我明白了一件事,”当他跌跌撞撞回到起居室,在椅子上坐下时,便自言自语道,“从此以后,我不去惹这个家伙了!我干吗要去接他那只该死的纸包?我想我中了魔法,肯定是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抖个不停,直冒冷汗!他在哪里弄到那绺头发的?那不可能是母亲的头发!我已经把她的头发烧掉了,我自己做的事我知道!真是笑话,头发居然能烧掉又复生!”

啊,莱格利!那些金色的头发是有魔力的,在每根头发中都有一个使你恐惧和悔恨的符咒,有一个更强大的力量束缚你残酷的手,阻止你对那些无助的人们造成更大的伤害!

“听着,”莱格利跺着地板吹着口哨对那几条狗说,“不要睡觉了,你们这些家伙,给我做个伴吧!”可是那几条狗只是睁开一只眼睛看他一眼,又闭上了。

“我要把山波和奎波叫来,叫他们唱歌,跳他们黑奴狂欢的舞蹈,把这些可怕的鬼气驱散。”莱格利说着戴上帽子,走到走廊上,吹起号角,这是他平时召唤他那两个黑人工头的方法。

莱格利常常在心情很好的时候,叫这两个工头到起居室来,给他们喝威士忌酒以资鼓励,然后乘兴叫他们唱歌跳舞或打架以寻乐。

当卡茜照顾完汤姆离开时,已是深夜一两点钟了,这时她听到一阵狂欢的尖叫声,呼叱声,大笑声和歌声,夹杂着狗吠声和其他的嘈闹声,从起居室那边传来。

她走上阳台的台阶,朝起居室里望进去。只见莱格利和那两个工头,正以狂热的激情,如醉如痴地唱着,呼喊着,闹得天翻地覆,互相露出非常滑稽可笑又恐怖变形的鬼脸。

她把纤细的小手放在挡光的窗帘上,盯着他们她的眼里露出痛苦、蔑视的怒火。“除掉这样的一个恶人,也算犯罪吗?”她自言自语道。

她急忙转身走开,绕到后门,溜上楼梯,轻轻拍着爱米琳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