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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欲见人间真地狱,且到南方种植园(3)

“啊哟!”山波向那个混一代黑女人走过去,把一袋玉米扔在她面前说,“逆(你)叫什么鬼名字?”

“露茜。”女人回答。

“噢,露茜,逆(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了。逆(你)把这些玉米磨碎,给我弄晚饭吃,尼(你)听见了吗?”

“我不是你的女人,我也不会做你的女人!”女人突然鼓起希望的勇气,尖声叫道,“你滚开!”

“这么说,我要踢死逆(你)!”山波提起脚来,威胁地说。

“要是尼(你)想踢死我,尼(你)就踢吧,越快越好!我早不想活了!”她说。

“听着,山波,你别欺侮人,我会向老爷告状的。”奎波说。他得意地驱赶着两三个等待磨玉米的劳累的女人,正忙着磨自己的玉米。

“我也会向老爷告状,说逆(你)不让这几个女人磨粉,老黑鬼!”山波说,“逆(你)应该排队才对。”

汤姆在路上饿了一天,几乎快晕倒了。

“拿着,逆(你)的!”奎波扔过来一只装着八九升玉米的破袋子说,“拿着,黑鬼,保管好,别丢了,逆(你)就这些,这是一星期的口粮。”

汤姆等到很晚,才轮到一只手磨,等他磨好了,看到有两个疲劳不堪的女人也想接着磨,便帮她们把玉米磨好,然后把人们烤玉米饼的火堆上残余的火种拢在一起,在火堆上烤起自己的晚餐来。在这个地方,他的举动是一种新的类型,一种慈善的行为,虽说是小善,但也唤醒了她们心里感动的回应。她们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女性温柔的表情。她们帮他和好面,又帮他烘烤,汤姆坐在火堆旁,拿出他的《圣经》,因为他需要安慰一下自己。

“这是什么?”一个女人问道。

“《圣经》。”汤姆说。

“慈悲的主啊!自从离开肯塔基州,我就再也没见过塔(它)了。”

“你是在肯塔基州长大的?”汤姆满怀兴趣地说。

“是的,也过得很不错,从来没想到会来这种地方!”那女人叹着气说。

“这是一本什么书呢?”另一个女人问道。

“唔,这是《圣经》。”

“啊,天!《圣经》是什么东西?”那个女人说。

“这么说,你从未听说过《圣经》吗?”另外那个女人说,“在肯塔基州的时候,我有时会听夫人读《圣经》,可是天呀,在这儿我们听不到什么,只听到打骂声!”

“既然这样,读一篇听听吧!”第一个女人好奇地看着全神贯注翻着书页的汤姆说道。

汤姆念道:“到我这边来吧,尼(你)们这些劳累的人,我会给你们休息的。”见《新约·马太福音》第11章第28节。

“说得很好,”那女人说,“这话是谁说的?”

“上帝。”汤姆说。

“要是我知道到哪里找得到上帝,”那女人说,“我一定会去找他。像我这样的人,显然是永远得不到休息的机会的。每天,我浑身疼痛,全身发抖,而山波却盯住我不放,嫌我摘得太慢;晚上我几乎还得等到半夜才吃得上晚饭,而睡下去翻个身好像还没合上眼,便听见起床的号角声,于是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要是我知道上帝住在什么地方的话,我一定把我的苦况告诉他。”

“上帝就在这里,他无处不在。”汤姆说。

“天呀,你说的我不信!我知道上帝不在这儿。”那女人说,“不过空谈没有用,我想回去睡觉啦,能睡多久就睡多久吧。”

女人们回她们的小屋去了,剩下汤姆一人坐在残余的火堆旁,闪烁的火光照着他通红的脸。

银白色的下弦月在紫色的天空升起,它平静地默默无言地望着下面的世界,就像上帝在望着不幸和苦难的人间,平静地看着那个孤独的黑人他坐在地上,双手抱在胸前,他的《圣经》摆在膝头上。

“上帝在这儿吗?”啊,要让这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面对可怕的暴力,面对不能指责的明显的不公平,还要他保持坚定的信仰,这难道是可能的吗?在他单纯的心里,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的冲突:一种十分委屈的感觉,一种对未来痛苦生活的预感,所有过去了的不能实现的希望,都悲哀地一一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水手,眼看着妻子、孩子和亲友们的尸体,在黑暗的波涛中升降浮沉却无力相助一样!啊,在这种情况下,要他坚信基督教的这句名言“上帝就在这儿,上帝会赏赐不倦追求他的人们”见《新约·希伯来书》第11章第6节。是多么不容易啊!

汤姆站起来,郁郁地蹒跚着走进那间答应给他住的小棚屋。棚屋的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睡觉的人,污浊难闻的空气几乎把他熏退。不过夜露很重很冷,他四肢疲倦,只有一张破烂的毯子包在身上御寒,他伸开四肢躺在地上,很快便睡着了。

在梦里,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他坐在庞特湖旁的花园里那块长满苔藓的石头上,伊娃低着头,眼睛认真地向下看着,正在给他读《圣经》,他则认真地听着。

“当你渡河的时候,我会跟你在一起,河水不会淹没你;当你踏过火场的时候,你不会被火烧伤,火焰碰不到你的身体。因为我就是你的上帝,是以色列的圣人,是你们的救世主。”见《以赛亚书》第43章第23节。

就像神圣的音乐一样,伊娃的声音似乎逐渐轻微,慢慢消失了;她抬起头来,深邃的眼睛亲切地看着他,从她眼里发出的温暖安慰的眼光,似乎直透他的心田;她展开耀眼的翅膀,就像飘浮在空中的天使一样,一片片金光灿灿的像星星一样的东西从她的翅膀上落下,她飘然升空而去了。

汤姆醒了过来。这是梦吗?就算是梦吧。但是谁会说,那位在生时就渴望抚慰、爱护受苦者的小精灵,在她死后,上帝难道不会派她继续来帮助受苦的人吗?

她本是一个美丽的信仰,

生前就在我们头顶飞翔;

如今她插上天使的双翼,

死后也仍和她生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