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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0)

忏悔录

歌剧写好之后,接下来要做的是如何将它兜售出去,这个任务比写歌剧更为艰巨。在巴黎,倘若你要遗世独立,你注定会一事无成。当我从日内瓦回来的时候,果弗古尔介绍我认识德·拉·波普利尼埃尔先生,现在我想让他助我一臂之力。波普利尼埃尔先生是拉莫的麦西纳斯式的保护人,而波普利尼埃尔夫人则是拉莫的学生,她对老师毕恭毕敬。可以这样说,拉莫完全是他们家的主宰者。我估摸着拉莫应该会很乐意支持他的一个弟子的作品的,就想把自己的作品送给他瞧瞧。但他拒绝看谱,说他不会看谱,看起来太吃力。波普利尼埃尔先生就建议可以将曲子奏给他听,并找了一支乐队来演奏。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拉莫总算同意了,不过嘴里还是嘀嘀咕咕的,反复说什么这曲子不可能好到哪儿去,因为作者没有经过专业训练,音乐素养是自学得来的。我挑出五六段最精彩的曲子,他们给我找了大约十个合奏的乐手,又找了阿尔贝、贝拉尔、布里朋内小姐做歌手。序曲一奏响,拉莫便盛赞起来,暗示这曲子不可能出自我手。每奏一段,他都显出极不耐烦的的样子。但在听到了男声最高音那一段,歌声雄壮宏亮,伴奏绚烂多彩时,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粗暴地斥责我,说他听到的曲子有些部分极为精彩,似乎出自艺术巨匠之手,而其余的部分则相当地低级幼稚,像是音乐外行写的。他的这番评论让所有在座的人都有些不快。确实,我的作品的质量忽高忽低,参差不齐,就像所有那些未受严格训练的人仅凭才气写成的一样。拉莫声称我是个没有才华和品位的可耻的剽窃者。可在场的其他人,特别是这家的主人并不这么认为。当时黎希留先生常和拉·波普利尼埃尔先生见面,他听人说起过我的作品,表示希望从头到尾听一遍,如果效果不错,可以拿到宫廷中去演奏。就这样,这部作品便由宫廷出钱,在宫廷娱乐主管博纳瓦尔先生家里,用大合唱队和大乐队演奏了。弗朗科尔担任指挥,演出的效果很惊人。公爵先生不停地高声喝彩,在《塔索》那一幕中的一段合唱完毕之后,他起身向我走来,亲切地握着我的手,说:“卢梭先生,这段和声真美妙,我从来没有听过比这更美的了,我要把这部作品拿到凡尔赛宫去演奏。”波普利尼埃尔夫人当时也在场,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邀请了拉莫,可是他没有到场。第二天,波普利尼埃尔夫人在梳妆间接待了我,她的态度很冷淡,还极力贬损我的作品。她说尽管刚开始的时候黎希留先生被我作品中浮华不实的东西所迷惑,但是他很快就省悟过来了,她建议我不要对这部歌剧抱任何希望。不久公爵先生到了,他说话的口气却和波普利尼埃尔夫人明显不同,他对我的才能恭维了一番,似乎仍然打算把我的作品拿到宫廷去给国王欣赏。他说:“只有《塔索》这一幕不能在宫里演出,必须另写一幕。”我闻令而行,马上回去闭门修改起来,不到三个星期就另写了一幕来代替《塔索》,主题是赫希俄德得到一位缪斯的启迪。我想方设法把我的才华发展史的一部分以及拉莫对此的嫉妒写进了这一幕。新写的这一幕没有《塔索》气势磅礴,却更加舒展,音乐也同样庄重典雅,而且写得好很多。如果其他两幕能和这一幕水平相当的话,全剧一定会非常出色。但当我正要将全剧杀青时,另一个工作迫使我将它搁置起来。

在丰特诺瓦战役后的那个冬天,凡尔赛宫庆典不断,这段时间有好几部歌剧要在小御厩剧院上演。伏尔泰的剧本《那瓦尔公主》就是其中之一,它由拉莫配乐,并刚刚作了修改,易名为《拉米尔的庆祝会》。它在题材上的变化,要求好几场幕间歌舞都要更换,词和曲也都要改写。问题是很难找到能胜任这个双重任务的人。伏尔泰和拉莫当时都在洛林紧张地从事歌剧《光荣之庙》的创作,抽不开身。黎希留先生想到了我,建议我承担起这个任务来。为了使我能搞清我该做哪些事情,他还把诗和音乐分开寄给我。我首先想到的是只有征得原作者的同意我才能着手修改歌词,因此我就此事给伏尔泰写了一封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很恭敬的信。下面就是他的答复,原件见信函集A第一号:

1745年12月15日

先生,迄今为止在一个人身上无法兼得的两种才能同时集于您一身,对我而言,这就是两条很好的理由,让我敬重您和力图爱您。可是我要为您感到委屈,因为您把这两种才能用在了一部根本就不值得的作品上。几个月前,黎希留公爵先生给我下达命令,让我在短时间内写出几场死气沉沉而且支离破碎的戏的琐屑而差劲的梗概,以配合跟这场戏完全不协调的歌舞。我一挥而就,写得又快又差。我将这糟糕的草稿寄给黎希留公爵先生,本以为他不会采用,或者得由我改一下再用的。很幸运,它现在落到了您的手里,那就请您随意处置吧,我已经将它忘得一干二净了。它只是一个草稿,写得又那么仓促,其中肯定有不少错误。我毫不怀疑您已经全部改正了。并且补足了所有的不足之处。我记得,在诸多愚蠢的错误之中,有这样一条,就是在连接歌舞的几个场景中,我忘了交待那位石榴公主是怎样从监狱来到一座花园或宫殿的。因为为她举办宴会的是一个西班牙贵族,而不是一个魔术师,我觉得不能像变魔术一样处理情节。先生,请您再核查一下这个段落,因为我记得不大清楚了。请您看看是否有必要让牢门打开,使我们的公主被从那儿领到特意为她准备好的一座金碧辉煌的美丽宫殿中去。我深知这一切都没有任何价值,一个有思想的人不应该一本正经地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但即便是针对这样一场无聊的幕间歌舞,既然我们想尽量减少不快,那就应该处理得更合乎情理一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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