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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8)

忏悔录

伊格纳肖·埃马纽埃尔·德·阿尔蒂纳是个只有西班牙才能孕育出来的那种奇才。可惜这类能为西班牙增光添彩的人实在太少了。他没有他的国人那般狂暴的民族情绪。复仇的想法不能进入他的大脑,正如欲望不能进入他的心灵一样。他过于自傲,以至不屑于记仇。我曾经听他异常冷静地说,他是不会被任何世俗之人激怒的。他风流倜傥却又不缠绵于温柔之乡;他跟女人交往时就如同跟漂亮的小孩子在一起玩耍一样;他可以和朋友的情妇逗乐,但我却没有发现他自己有情妇,或者说想找个情妇。在他的心里,熊熊燃烧的道德之火抑止了情欲的发生。

他漫游归来后便结了婚,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留下几个孩子。我敢断定,他的妻子绝对是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使他享受到欢乐的人。从表面上看,他像一个西班牙人那样信仰宗教,而在他的骨子里却是有如天使般的虔诚,有生以来我见过的对信仰执如此之宽容态度的人,除我之外,就只有他了。他从不打听别人的宗教观点。对于朋友,不管他是犹太人,还是新教徒,或是土耳其人,或是宗教偏执狂,或是无神论者,只要此人诚实正直,他都乐于与其交往。在次要的事情上,他可能会固执任性或刚愎自用,但只要话题一涉及宗教问题,甚至是道德问题,他便缄口不言,或者只是简单地说一句:“我只对自己负责。”一个灵魂超脱的人,对于细节问题却又如此较真,真是不可思议。他将自己每天要做的事情划分和落实到每一小时、每一刻、每一分,然后一丝不苟地按计划施行。如果一个句子还未读完而时间已到,他会立即合上书本。被他分割开来的每段时间都各有用途,比如用来沉思、交谈、做日课、读洛克、祈祷、访友、修习音乐绘画等,期间绝对不容许享乐、诱惑、欲念等来打搅,只有遇上必须履行义务时才会破例打乱安排。当他把时间表拿给我看,并希望我遵照执行的时候,我先是觉得好笑,最后却佩服得流下了眼泪。他从不打扰别人,也不许别人打扰他。对于那些出于礼貌而打搅他的人,他的态度有些粗暴。他性子很急,但不生闷气。我常见他处于盛怒之中,但却很少见他发火。他的脾气可以说是让人再舒服不过了。他喜欢开玩笑,也经得起别人跟他开玩笑,他在开玩笑上表现很出色,有说俏皮话的天分。如果有人激起了他的兴致,他会说着说着就高声叫嚷起来,人们从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声音。但是,他一面大呼小叫,一面又能微微发笑;而在兴奋当中,他还能不时地蹦出一些妙语,让大家哄堂大笑。他的性情既不是冷漠温和的类型,也不是像西班牙人那样的类型。他肤白颊红,头发褐色而近于金黄色,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可以说,他的身体正适合寄寓他的灵魂。

这个拥有智慧的心灵和聪明的大脑的人很善于识人。他成了我的朋友,足以说明那些不是我的朋友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了。我俩结成了莫逆之交,甚至打算在一起过一辈子。我们达成一致意见,我过几年就到阿斯可提亚去,跟他一起住在他的庄园里。在他出发之前,我们敲定了这个计划的所有细节。一切就绪,差的只是无论怎样周密的计划都无法避免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因素,之后的种种变故——我的不幸遭遇,他的结婚,以及最后他的死亡——将我们永远地分开了。似乎可以这样说,惟有坏人的卑鄙图谋才能够得逞,而好人的天真计划几乎永远也无法实现。

我尝够了寄人篱下的苦楚,决计再也不这样干了。我看到,由于各种原因,我所制定的种种野心勃勃的计划一个个胎死腹中;而我又被人从干得好好的职业中排挤出来,以至我万分沮丧,再也不想回到这个职业中去——所有这些促使我决心不再依靠任何人,而要保持个人独立,发挥自己的才能。一直以来我在估计自己的才能时过于谦虚,现在我终于开始了解我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了。我开始继续写作那部因为我的威尼斯之行而被搁置起来的歌剧,同时为了不受打扰地专心写作,我在阿尔蒂纳走后就搬回了我在圣康坦旅馆的旧居。这家旅馆位于城市的僻静地段,靠近卢森堡公园。和喧闹的圣奥诺雷路相比,更能保证我安静地工作。在那儿,一份真实的抚慰在等着我,这是上天对处境悲惨的我的眷顾,正因为有了这份抚慰,我才能忍受自己的悲惨人生。它不是一次转瞬即逝的萍水相逢,我必须把它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当时我们的旅馆新来了个女老板,她是奥尔良人,雇了个同乡的女孩做缝缝洗洗的工作。这个女孩约有二十二岁,她和女老板一样,跟我们同桌吃饭。她名叫戴莱丝·勒·瓦瑟,是个良家女子。她的父亲曾在奥尔良造币厂工作,她的母亲经商。她们家人口众多。在奥尔良造币厂停业以后,她父亲便无以谋生了;而她母亲也破了产,只能惨淡经营,后来便放弃生意,随丈夫和女儿一起来到巴黎,靠女儿一个人工作来养活一家三口。

当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姑娘出现在餐桌上的时候,我就被她那优雅端庄的举止所吸引,尤其是她那灵动而温柔的眼神,我觉得是无与伦比的。同来的食客除了博纳丰先生外,还有几个爱尔兰牧师和加斯科尼人,以及几个诸如此类的人。我们的女老板自己也曾经风流过。在座的人只有我一个人言谈举止比较正派。在他们逗那个姑娘时,我便护着她。很快,他们将讽刺的矛头指向了我。即便在这之前我对这个姑娘没有兴趣,而这样一来,我的同情和怜悯之心,甚至是内心的矛盾和不安,也会让我对她产生兴趣。我一向推崇言谈举止要规矩正派,特别是对异性。这样我就公开地成为了她的庇护人。我看出她被我的同情打动了,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不敢明言的感激,显得越发楚楚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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