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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又传来微弱的啼哭,杰拉尔德似乎在努力想使自己从半昏迷状态中清醒来。

“那是玫兰妮带着她的小宝宝,”斯佳丽轻轻地很快地说,“她身体很不好。我把她带回家来了。”

杰拉尔德放下了搁在斯佳丽肩膀上的手,挺了挺自己的腰板。当他慢慢地走向车厢那边时,昔日热情迎客的塔拉庄园的主人被一个幽灵般的空架子代替了,他说的话也像是从淡忘了的记忆中挖掘出来的。

“玫兰妮,我的侄女!”

玫兰妮的声音在应答,但词语含糊,听不清楚。

“玫兰妮,我的侄女,这儿就是你的家了。十二棵橡树庄园已被烧掉了。你得留在我们这里。”

想到这些日子里玫兰妮连续吃了那么多苦,斯佳丽只得行动起来。眼前的事儿又得她一件件来安排,必须把玫兰妮和她的小宝宝安置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还有各种琐碎的事,凡是能办到的都得去为她办。

“她不能走路。得来人抬。”

在一阵拖着地的脚步声之后,一个黑人的身影从过道的门洞里出现了。波克从台阶上跑了下来。

“斯佳丽小姐!斯佳丽小姐!”他喊着。

斯佳丽紧紧握着他的双臂。波克,塔拉庄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这砖墙和阴凉的走廊一样可亲可爱!波克不大自然地轻轻拍着斯佳丽,边哭边说:

“你回来了真是太让人高兴了!真是太——”

斯佳丽感觉到波克的眼泪扑簌簌地滴在她手上。

普莉西也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口齿不清地叫着:“扑克!扑克,我的亲爹!”小韦德见大人们都哭得像泪人儿似的,胆子也壮了,并开始抽抽搭搭地说:“我渴死了!”

斯佳丽让大家安静下来听她指挥。

“玫兰妮小姐还在车上,还有她的小宝宝。波克,你必须非常小心地把她抱到楼上去安顿在后面的客房里。普莉西,你抱着小宝宝带韦德进屋去,给韦德弄点儿水喝。波克,黑妈妈在吗?告诉她,说我需要她。”

在斯佳丽权威口气的激励下,波克走到车厢旁,在车后板上摸索了一阵。当他半扶半拖地把玫兰妮从她躺了几十个小时的羽绒褥垫上托起来的时候,只听她哼哼了几声。波克有力的胳膊已经把她抱起来了,玫兰妮像个小孩似的把脑袋搭在他肩上。普莉西一手抱着小宝宝,一手拖着韦德,跟在他们后面登上宽阔的台阶,消失在漆黑的过道里。

斯佳丽那双磨破了皮、正在渗血的手急切地握住父亲的手。

“她们都好了吗,爸爸?”

“你两个妹妹正在康复中。”

接着是一片沉默。沉默中,一个可怕得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猜想在斯佳丽头脑中形成了。她无法说出口,无法迫使自己提这个问题。她咽下一口唾液,又咽下一口唾液,但是,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似乎咽喉的各部分都粘在一起了。塔拉如此沉寂,这个令人胆寒的哑谜的谜底难道就在于此?这时,杰拉尔德开口了,似乎在回答斯佳丽头脑中的疑问。

“你母亲——”他欲言又止。

“妈妈怎么了?”

“你母亲昨天死了。”

斯佳丽牢牢搀扶着父亲,摸索着走进宽敞的过道,尽管这里一片漆黑,可斯佳丽仍对它了如指掌。好几把高背椅子、一个空空的枪架、一张四腿呈爪形外伸的旧餐桌,她都一一绕了过去,什么也没撞倒。她觉得有一种本能把自己引向宅子后部那间小小的账房,因为埃伦经常坐在那里管着那些没完没了的账。斯佳丽相信,走进那间屋子,母亲一定又是坐在那张带文件柜的写字台旁,一定会抬起头来,手里握着鹅毛笔,然后带着馥郁的芳香,伴着裙箍的窸窣声站起来迎接她旅途劳顿的女儿。埃伦不可能死了,纵然父亲这样说,纵然他像仅会一句话的鹦鹉那样反复唠叨:“她昨天死了——她昨天死了——她昨天死了。”

说来也怪,她现在竟然毫无感觉,只是觉得累,累得像有沉重的铁链拴住了手脚,只觉得饿,饿得两腿发颤。待会儿再想母亲。她必须暂时把母亲置于脑后,要不然,她会像杰拉尔德那样痴呆地一句话唠叨个没完,或者像韦德那样成天哭鼻子。

波克摸黑从宽阔的楼梯上走了下来,像一只冻坏的动物趋向火炉那样急急挨到斯佳丽身边。

“亮儿呢?”斯佳丽问道,“屋里为什么这么暗,波克?拿蜡烛来。”

“蜡烛全被他们拿走了,斯佳丽小姐,只剩一支了,夜里要找东西的时候才用,也快用完了。黑妈妈用布条捻成灯芯浸在一盆猪油里当灯点,现在正用来服侍卡丽恩小姐和苏埃伦小姐。”

“把剩下的蜡烛头拿来,”她吩咐道,“拿到母亲的——拿到那间账房去。”

波克叭嗒叭嗒向餐室走去,斯佳丽搀扶着杰拉尔德摸进了黑咕隆咚的斗室,在沙发上坐下。父亲的胳膊仍挎在她的臂弯里,自己无能为力,巴巴地指望帮助,处处依赖他人——只有天真稚子和垂暮老人的手才会这样。

“他老了,他太累了。”斯佳丽又一次这样想道,同时隐隐约约地暗自纳闷:为什么自己对此无动于衷?

一点光亮晃晃悠悠地移了进来,波克高举着插在碟子里的半支蜡烛进来了。这个黑洞恢复了一点生气,斯佳丽和父亲所坐的陷了下去的旧沙发、顶部几乎高达天花板的写字台、台上分成好多小格的文件架、塞满了那些格子的留有母亲娟秀字迹的文件、写字台旁母亲坐的那把苗条的雕花靠背椅、磨旧的地毯——一切都依然如故,单单缺少埃伦,再也没有埃伦了,再也闻不到美人樱香囊那股淡淡的清香,再也看不见她那双丹凤眼中柔婉的眼神。斯佳丽觉得心在隐隐作痛,仿佛由于创伤太深,一下子麻木了的神经又开始顽强地复苏了。现在她不能让麻木的创痛复苏,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抚创思痛。但是现在不行!上帝啊,现在可千万别让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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