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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德伦听到这里感到一阵恶心,连忙气冲冲地走出去。“我拧他的小屁股”这句话使她气得七窍生烟。她受不了,真想叫人把这饶舌妇拖出去勒死。然而,这句话已经印入她的脑海,无法抹去。她自忖总有一天要把这事告诉他,看看他怎么反应。一想到此,她不由得为自己有这种念头而厌恶起自己来。

但是,在肖特兰茨,一场毕生的斗争正在接近尾声。父亲病势垂危,命在旦夕。他内心惨痛,丧失了所有的活力,剩下的仅仅是一具尚有意识的残骸而已。一种空寂感频频袭上心头,使他对周围一切的知觉愈来愈迟钝。疼痛好像吸干了他的全部活力。这剧烈的疼痛躲藏在暗处,有时发出一阵撕肝裂胆的剧痛,有时又悄然没有动静。他知道它在哪儿,也知道它会卷土重来,但他没有力量,也没有毅力去寻找它、了解它、征服它。当它恣意蹂躏时,他就蜷缩起身子,默默忍受着。当它退缩回去时,他又拒不主动去了解它,由它悄悄隐藏在黑暗之中。因此,他拒不承认有这种剧痛,只是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才给了它一席之地。在这个角落里积聚着他从未向人透露过的一切恐惧和秘密。除此之外,他反正是痛一阵、松一阵,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区别。这种疼痛甚至成了一种刺激,他因之而感到兴奋。

然而,疼痛渐渐吸干了他的生命,吸尽了他的全部潜在活力。它榨干了他的血,使他陷入昏沉的状态;它断绝了他的生命之源,把他拉进黑暗之中。在这生命弥留之际,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生意、工作,这些都已失去意义。他对社会的兴趣已消失殆尽,就好像从来都没有感到过兴趣,甚至他的家庭对他来说也变得无关宏旨。只是在他身体的某个次要部位,他还隐隐约约地记得。谁和谁是他的孩子。可是,这已成了历史记载,对他来说已无关紧要。他必须做出努力才能弄明白他与他们的关系。他的妻子也几乎不复存在。她简直就如他身上的黑暗、他身上的疼痛。他这种奇怪的联想使包含着疼痛的黑暗和包含着他妻子的黑暗合二为一,融为一体。他的全部思绪和感知力都变得模糊不清,融成一团。他的妻子和那耗尽他心血的疼痛汇合成一股反对他的黑暗势力,他从未正视过的势力。他从来没有把心中的畏惧从它的巢穴里赶出来过。他仅仅知道有一处黑暗的地方,其中栖居着某种东西,时而跑出来撕裂他的躯体。但是,他不敢越雷池一步,把这兽物赶到光天化日之下。他情愿对它置之不理。他只是朦胧觉得,这可怕之物就是他的妻子;这摧毁者、这可怕之物就是疼痛,就是毁灭,就是这两者之一而又合二为一的黑暗。

他很少有机会见到他的妻子,因为她老是呆在自己卧室里不露面。偶尔出来一下,也是头抬得老高,声音压在嗓子眼里低声地向他问候。而他30多年来的回答也是一贯如此:“嗯,我想不怎么糟吧,亲爱的。”然而,躲在习惯的保护盾背后的他,实在有点惧怕她,简直可以说是噤若寒蝉。尽管如此,他一生始终不渝地恪守着自己的处世哲学。他的这一信仰从未垮过,即使他现在即将死去,也不会垮下来。同样,他也不会了解自己对妻子的真实感情。一生以来,他反复唠叨着这句话:“可怜的克里斯蒂安娜,她的脾气真倔。”在与妻子的关系上,他矢志不屈,始终抱着以怜悯代替敌意的态度。怜悯是他的庇护、他的保障和他的可靠武器。然而,他又暗暗为妻子感到遗憾,因为她的性格太暴烈,太急躁。

此时此刻,他的怜悯连同他的生命正在消亡,畏惧不断加剧,逐渐上升为恐惧。值得庆幸的是,在怜悯的盔甲真正破碎之前,他就会死去,就如昆虫在硬壳碎裂之前死去一样。这是他的惟一指望。其他人还会活下去,体验这地狱般的生活,以及随之而来的毫无希望的混乱过程。他将得到解脱。他这么一想,顿时使死亡的胜利黯然失色。

他一生忠贞不渝地奉守自己的处世哲学,奉守慈善为怀和对乡邻的爱怜。或许可以说他爱乡邻甚于爱他自己——这比《圣经》中的十诫更进了一步。这股激情的火焰自始至终在他心中燃烧,支撑着他熬过了种种困难,解决了工人们的福利。他是雇用着许多劳工的雇主,是个大矿主。但他时时牢记,在基督那里他是自己劳工中的一员。不,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他们,仿佛由于贫穷和劳作,他们比他离上帝更近。

虽然他从未公开表示过,但在心底却笃信拯救灵魂要靠他的劳工,靠那些矿工。如想靠近上帝,他就必须首先向自己的矿工靠拢,生活上也必须尽量效仿他们。他们不知不觉成了他的偶像,成了他的上帝的具体化身。他崇拜他们犹如崇拜那至高无上的人类的上帝,它伟大而富有同情心,然而又无所用心,悠然自得。

与此同时,他的妻子却像个地狱里的恶魔,时时与他作对。她犹如猛禽一样奇异无比,有着鹰一般迷人的美姿和心不在焉的神态。她曾经扑击过他的善行的牢笼,然而又如囚在笼中的鹰,终于陷入沉默。社会环境的压力使这只牢笼坚不可摧,她的反抗恰似蚍蜉撼树,难以取胜,终于成了他的囚徒。正因她是囚徒,他对她的感情从未衰减。他一如既往地爱着她,以全部的身心爱着她。在囚笼之内,她无所不有;在囚笼之内,她可以无所不为。

尽管如此,她却差点发疯。生性暴烈,桀骜不驯的她,受不了丈夫对任何人都温文尔雅、谦恭仁慈的羞辱。当然,他并没上那些贫苦人的当。他心底明白,他们来的目的无非是想到他家里寄食一顿,最糟的要数那些前来诉贫道苦的人。庆幸的是,多数人出于自尊不愿奴颜婢膝向人乞讨,或是独立心很强不愿前来敲他家的门。但是,在贝尔多佛,如同在其他地方一样,难免有一些喜欢哀诉、乐于寄生的贱人。他们奴颜婢膝地四下乞讨,像虱子一样寄养在公众的身上。当克里斯蒂安娜·克立克看到又有两个脸色苍白、匍匐爬行的女人沿着车道从大门口过来时,一股无名之火顿时冲上脑门。她们身上穿着令人生厌的脏黑衣服,畏畏缩缩地装出一副可怜相。克立克夫人真想放狗咬她们。“嗨,利普!嗨,赖因!兰格!上去,宝贝,把她们撵走。”但是管家克劳瑟和其他佣人都跟克立克先生一条心。尽管如此,一旦丈夫不在家,她就会像只母狼一样冲下台阶,对着爬行的乞讨者大吼:“你们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这里没东西给你们。你们没有资格呆在车道上。辛普森,赶他们走,以后别再让他们进大门。”仆人们只得照办,因为她会站在那里用鹰一般的目光监视着仆人,看着他们窘迫笨拙地驱赶那些装得可怜巴巴的人。他们就像一群发了臭的家禽,在仆人的前面急促地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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