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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圣梅朗夫人(4)

“噢,外婆,”瓦琅蒂娜把嘴唇贴在外祖母滚烫的额头上,一边喃喃说道,“您是想吓死我吧?我的上帝呀!您发烧了,现在要请的,可不是什么公证人,而是医生!”

“请医生?”圣梅郎夫人耸耸肩说道。“我没有病,只是口渴,别的都好好的。”

“您想喝什么,外婆?”

“跟平常一样,喝我的橘子汁,你是知道的。我的杯子就在这桌上,你给我拿过来吧,瓦琅蒂娜。”

瓦琅蒂娜拿起长颈大肚玻璃瓶倒了一杯橘子汁,然后端起玻璃杯递给外祖母。她心里不免有点发怵,因为听外祖母说,影子动过的正是这只杯子。侯爵夫人把杯里的橘子汁一饮而尽,然后头靠在枕上不停地说:“公证人!公证人!”

维尔福先生走了出去,瓦琅蒂娜在外祖母床旁坐下,这可怜的姑娘刚才劝外祖母请医生来看看,看来她自己也非常需要医生。她脸颊发烫,泛起一道火苗一般的红晕,另外她呼吸短促,脉搏突突跳动,好像她正在发烧。这可怜的姑娘在想,圣梅朗夫人不帮马克西米利安且不说,而且还不知其人就跟他过不去,马克西米利安知道了将会多么失望。瓦琅蒂娜不止一次想对外祖母和盘托出,要是马克西米利安·摩莱尔像阿尔贝·莫瑟夫或者像拉乌尔·夏托—勒诺那样,她就一刻都不会犹豫了。然而摩莱尔是平民出身,瓦琅蒂娜知道,圣梅朗侯爵夫人生性高傲,鄙视所有非贵族出身的人。她的心事就在快要吐露的时候,就又被深深埋入心底,因为她痛苦而又清醒地知道,她即便吐露衷肠也是无济于事,而且她的秘密一旦被她父亲和外祖母知道,那就一切都完了。

就这样差不多过了两个钟头,圣梅朗夫人一直辗转不安,昏昏沉沉地睡着。仆人通报公证人到了。仆人通报的声音说得很轻,但是圣梅朗夫人立刻从枕头上抬起头来。

“公证人?”她说道,“请他进来,请他进来!”

公证人已经来到门口,于是进了房间。

“你走吧,瓦琅蒂娜,”圣梅朗夫人说,“让我跟这位先生单独谈谈。”

“可是,外婆……”

“走吧,走吧。”

姑娘吻了一下外祖母的额头,接着摸出手帕,捂着双眼离开了。她走到房间门口碰上维尔福先生的跟班,跟班告诉她医生正在客厅等着。瓦琅蒂娜急忙下楼。这位医生是她家里的世交,也是当时的一位才华出众的人士。瓦琅蒂娜是他接生的,他一直很喜欢这姑娘。他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年龄同瓦琅蒂娜小姐相仿。但他女儿出生时,孩子的母亲正患肺病,所以为这女儿,他一生都不踏实。

“噢!”瓦琅蒂娜说道,“亲爱的阿弗里尼先生,我们正焦急地等着您。不过请您先说说,马德莱娜和安托内瓦特身体怎么样?”

马德莱娜是阿弗里尼先生的女儿,安托内瓦特是他的侄女。阿弗里尼先生苦笑了一下。“安托内瓦特身体很好,”他说道,“至于马德莱娜的身体,还算不错吧。是您派人叫我来的吗,我亲爱的孩子?”他接着问,“想必不是您父亲或者维尔福夫人病了吧!至于我们呢,不言而喻,心情烦躁这种事谁也免不了,不过我觉得,您有事找我,无非是让我来对您说说,还是不要思虑过多的好,对吗?”

瓦琅蒂娜的脸涨得通红。阿弗里尼先生的诊断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像他这样的医生,给人治病总是先从心病治起。

“不,”瓦琅蒂娜说,“是我那可怜的外祖母不舒服,您知道我们家的不幸了吧?”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阿弗里尼说。

“太不幸了,”瓦琅蒂娜强忍下呜咽说道,“我外祖父去世了。”

“圣梅朗先生吗?”

“是的。”

“突然死的?”

“暴发性中风死的。”

“中风?”医生又问了一遍。

“是的。我可怜的外祖母同她丈夫总是形影不离,所以她老是觉得她丈夫在喊她,觉得自己就要去找他了。啊,阿弗里尼先生,我可怜的外祖母的事就拜托您了。”

“她人呢?”

“在她的房间里,正同公证人说话呢。”

“努瓦基耶先生怎么样?”

“还是那样,神志清楚极了,但还是不能动,也说不了话。”

“不过总是疼您爱您,是不是,我亲爱的孩子?”

“是的,”瓦琅蒂娜叹了一口气说,“他真的疼我。”

“能有谁不疼您呢?”

瓦琅蒂娜凄然一笑。

“您外祖母怎么啦?”

“神经极度兴奋,睡眠辗转不安很不正常,今天上午她说她睡着的时候,她的灵魂就在她身躯上面游荡,灵魂看着躯体睡觉,这是谵妄症。她说看到一个鬼魂走进她的房间,她还听到这个所谓的鬼魂动她的玻璃杯的声音。”

“这就奇怪了,”大夫说,“我以前不知道圣梅朗夫人得过幻觉症。”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瓦琅蒂娜说道:“今天上午她把我吓坏了,我都以为她疯了。而我父亲,当然,阿弗里尼先生,您知道我父亲很有头脑,也很持重,喔,他好像也很惊慌。”

“我们去看看吧,”阿弗里尼先生说道,“我觉得给您说的这些事很离奇。”

这时公证人从楼上下来,仆人过来告诉瓦琅蒂娜,她外祖母就一个人在房间里。

“请上楼。”姑娘对大夫说。

“您呢?”

“噢,我不敢上去,她不让我派人接您过来。另外,就像您说的,我感到烦得很,定不下心来,心情也不太好,我想到花园走走,散散心。”

大夫同瓦琅蒂娜握了握手,然后上楼去看老太太,姑娘则从楼前的台阶走了下来。我们用不着再来说明瓦琅蒂娜喜欢在花园的哪一部分散步。一般她先顺着楼四周的花坛转上两三圈,摘下一朵玫瑰花插在腰带上或者插头发上,然后她折入那条幽暗的小径,小径前边是那张长椅,过了长椅她就向铁栅门走去。这一次她同往常一样,先在花丛间转了两三圈,但是没有摘花。虽然她一时顾不上在穿着上表示哀悼,但她内心则已悲痛万分,无心再用这种小装饰来打扮自己了。她向那条小径走去,走着走着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名字,不由得吃了一惊,人也停了下来。这时传到她耳边的喊声更清晰了,她终于听出这是马克西米利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