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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复仇(4)

“那有什么关系?现在刚10点钟,你知道我不爱睡觉,我想你现在不见得很想睡觉吧。”

贝蒂西奥鞠了一躬,接着又讲起来。“当时我重操旧业,又使劲做起走私来,这一半是为了驱散总在我心头萦绕的往事,一半是接济那可怜的寡妇。那时走私这生意比较好做,革命以后总有一段时间法纪松弛。南方沿海的警戒特别马虎,因为那里骚乱此起彼伏,阿维尼翁,尼姆,于宰斯各地接连不断出事,可以说政府对我们是在休战,我们也正好乘机同沿海各处联络起来。从我哥哥在尼姆的大街上被人暗杀以后,我就不愿意去那儿,所以和我们合伙做生意的那家客栈老板看到我们不去找他,他就自己过来找我们,在贝勒加特到博凯尔的路上开了一个分店,店名叫加尔桥客栈。这样,在埃格莫特,马尔提格和布克一带,我们有十几个货栈,不但可以存货,而且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藏身躲过海关职员和宪兵。走私这行当,只要机灵,再加上肯干,那是很有赚头的。我原本在山里过我的日子,现在多了一份心事,更怕宪兵和海关了,一旦把我送到法官面前,那就是审问,一审问就要追根问底查我过去,查我过去的老账,现在要查出什么事,那就比走私进口雪茄,无照贩卖成桶的烧酒严重得多了。所以我宁肯被打死千次,决不能被逮住一次。我也干了惊天动地的事,不止一次体会到,如果我们过分顾惜自己的身体,这几乎就是我们成功的唯一障碍,因为我们的事必须速决速断,做起来又得大刀阔斧决不手软。也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把命都肯豁出去,那他与别人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别人和他不可同日而语了,而且谁下了这个狠心,他就顿时力大十倍,顿时眼光远大。”

“讲起哲学来了,贝蒂西奥先生!”伯爵打断他的话说道,“你这一生什么都干过一点吧?”

“啊,不好意思,阁下!”

“不,不,只是夜里10点半钟讲哲学,这毕竟晚了一点。但是,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异议,我觉得你说的话是对的,什么流派的哲学都讲不出这种话来。”

“我跑的地方越来越远,收获也越来越多,我们那份小小的家产也在渐渐增长。有一天我正要出门去跑一趟,阿森塔说:‘你走吧,你回来的时候我会让你吃一惊的。’我问她有什么事,问也白搭,她不肯多说一句,于是我就走了。这一趟走了将近六个星期,我们在卢克意大利地名。装了油,又在里窝那上了英国棉花,脱手卸货的时候也是顺顺当当的,我们都分到了红利,高高兴兴地回来了。一回家,我第一眼就看到阿森塔房间最显眼的地方多了一只摇篮,同整个房间相比,这摇篮是够华丽的了,里边躺了一个七八个月的婴儿。我高兴得喊了起来。我杀了那检察官以后,心里唯一感到愁闷的是后悔不该扔下那孩子不管。当然,对暗杀这事本身,我一点也不后悔。可怜的阿森塔看出了我的心事,乘我不在家,她拿上半截襁褓,又怕忘了,记下孩子交育婴堂的确切日期和时间。她上路去了巴黎,又自己跑去要回孩子,人家没有说什么不同意的,把孩子交回给她。啊,我不瞒您说,伯爵先生,看到这可怜的小生命在摇篮中躺着,我心里真是激动,泪水夺眶而出。‘说真的,阿森塔,’我喊了起来,‘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上帝会降福于你的。’”

“这就不如你的哲学那样确切了,”基督山说,“其实,这不过是信仰而已。”

“嗨!阁下,”贝蒂西奥接着说道,“您说得对,上帝恰恰是让这孩子来惩罚我。邪恶的天性从没有这样早就原形毕露的,但决不能说这孩子养得不好,我嫂子待他简直像待个小王孙。这男孩脸蛋长得很漂亮,一对浅蓝色的眼睛就像中国瓷器的釉彩,同奶油一般白白的底色非常相称,只是他那金黄色的头发太鲜艳,面相反而显得怪了,他的眼神也就更机灵,笑也显得更狡黠。也真是倒霉,有句谚语说‘棕色头发的人,非好即坏,’这话说贝内代多也真说着了,他自小就显得非常毒。是的,他母亲的溺爱也纵容了他最初的坏习性。为这孩子,我可怜的嫂子居然走到四五里外的市镇集市上买刚上市的水果和最精美的糖果,但放着帕尔马的橙子和热那亚的罐头他偏不吃。我们家果园的栗子和苹果也随他吃个够,可他偏偏钻过篱笆去偷吃邻居家的栗子,或者躲在他那顶楼上吃苹果干。

“贝内代多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我们的邻居瓦齐里奥找上门来对我们说,他钱袋里少了一个路易。这邻居完全像我们那里的风俗习惯一样,什么钱袋和首饰的,都不收好锁起来,因为,伯爵先生跟我们一样清楚,科西嘉岛上没有偷东西的人。我们以为瓦齐里奥数错钱了,可他一口咬定不会有错的。这一天贝内代多一大早就不在家,我们非常着急,直到傍晚我们才看到他牵着一只猴子回来,他说这猴子栓在一棵树底下,他顺手捡来的。这淘气孩子不知道想什么才好,一个月来一心想要只猴子。罗格里亚诺村子里正好来了个卖艺人,他有好几只猴子,贝内代多看了猴把戏高兴极了,那荒唐念头肯定是卖艺人教他的。‘我们这儿的村子没有猴子,’我对他说,‘更没有拴着的猴子,老实告诉我,你怎么把这猴子弄来的?’贝内代多咬定他的谎话,又添枝加叶地说了许多,完全是一派胡言乱语,一句实话也没有。我火了,他却哈哈笑了起来,我吓唬要打他,他往后退了两步。‘你不能打我,’他说,‘你没有这权利,你不是我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