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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奥特伊别墅(2)

“先生,别站在那儿了,请您不要站在那儿,我求求您了。”

“我看你是疯了吧,贝蒂西奥先生,”伯爵冷冷地说,“真要疯了,你应该告诉我一声,我可以送你去疯人院,免得造成什么不幸。”

“噢!阁下,”贝蒂西奥说,一边连连晃着脑袋,两手紧紧握着,那副神态伯爵看了准会发笑,幸好这时候伯爵正在全神贯注思考某种高尚的大事,所注意的只是想看看这胆小怕事的家伙在心灵上有什么要吐露,“噢,阁下,不幸已经发生。”

“贝蒂西奥先生,”伯爵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你又是指手画脚,又是把双臂扭来扭去,两眼骨碌碌地打转,简直像是魔鬼附身,而你自己又摆脱不了。我早就注意到了,附在人身上,最不肯离开的鬼怪,那就是秘密。我知道你是科西嘉人,知道你心中郁郁不乐,总在思量族间仇杀的往事。在意大利的时候,我对你这种事一概不闻不问,因为这在意大利完全是无所谓的。但在法国,对暗杀这种事一般却是深恶痛绝,这儿有宪兵要来管,有法官要来定罪,还有断头台来为受害人报仇雪恨。”

贝蒂西奥双手攥在一起,但是手不管怎么动,那盏灯却一直提着,灯光也照亮了他那张吓得不像样子的脸。基督山紧紧盯着他,那审视的目光同他在罗马审视服刑时的安德拉一模一样。接着,他用一种让那可怜的管家再次浑身哆嗦的声调说:“1829年布佐尼长老从法国旅行回来后,让你拿了他的推荐信来找我,信上列举了你的种种优点,他的话有出入。好吧,我这就给长老写信,提醒他应对所保荐的人负责,我也就能详细知道那桩暗杀的来龙去脉。只是我要警告你,贝蒂西奥先生,我人在哪个国家,就遵循哪个国家的法律,我不想为了你的缘故同法国的司法机关闹什么别扭。”

“噢,请别这样,阁下,我侍奉你一直忠心耿耿,是不是?”贝蒂西奥绝望地喊道,“我一生老老实实,而且做了许多超出我能力的好事。”

“我也没有说你不是这样,”伯爵接着说道,“但你为什么如此心慌意乱?这就说明有鬼,人不做亏心事,脸就不会灰白,手也不会发烫……”

“但是,伯爵先生,”贝蒂西奥吞吞吐吐地说,“我在尼姆监狱已经向布佐尼长老做过忏悔,长老向您保荐我的时候,也说了我做过一件后悔莫及的事,这些您不亲口给我说过的吗?”

“是的,但是他保荐你的时候,说你可以做一个出色的管家,所以我想是你偷过东西,但没有别的什么。”

“啊,伯爵先生!”贝蒂西奥带着轻蔑的神情说。

“我还想过,你是科西嘉人,所以很可能手痒痒但没有能忍住,结果剥了一张皮,你们那儿不是把杀人叫剥皮的吗?”

“唉,是的,老爷,是的,我的好主人,是这么回事。”贝蒂西奥跪倒在伯爵前面喊道,“是的,这是报仇,我可以发誓,完完全全是报仇。”

“这我清楚,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恰恰是这幢房子吓得你这样心神不定?”

“但是,老爷,这不明摆着的吗?”贝蒂西奥说,“我就是在这幢房子里报的仇呀!”

“什么!在我的房子里!”

“噢,老爷,那个时候这房子还不是您的。”贝蒂西奥憨头憨脑地回答说。

“那是谁的?是圣梅朗侯爵先生,我想门房好像跟我们说过。见鬼,你有什么仇要向圣梅朗侯爵报的呢?”

“啊,不是向他报仇,老爷,是另外一个人。”

“这样的巧合太离奇了,”基督山说道,似乎又开始思索起来,“过去这幢房子里发生了一件事,让你后悔莫及,可你怎么也没有想到,碰巧又来到这幢房子。”

“老爷,”管家说道,“这都是命运的安排,我完全信了,先是您恰好在奥特伊买房,买的又是我杀过人的房子,您下楼来花园走的楼梯正好是他下楼走的楼梯,您现在站的地方就是他被弄死的地方。再过去两步,就在那棵梧桐树底下,是他埋孩子的坑,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不是的,要说巧合,那也太像天意了。”

“好吧,科西嘉先生,姑且说是天意吧。人家心里怎么想,我也总是猜猜而已,而且对神志不清的人,也得有点让步才行。好吧,你先好好想想,再向我说说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我只讲过一次,是向布佐尼长老说的。这种事,”贝蒂西奥一边摇头一边接着说,“只有在忏悔的时候才说的。”

“那好,我亲爱的贝蒂西奥,”伯爵说道,“既然你觉得我应该让你去找神甫忏悔,你就去向查尔特勒修道院的,或者圣贝尔纳教派的神甫做你的忏悔,讲你的心病好了。不过,谁要在我这儿怕神怕鬼的,我可受不了,我也不喜欢我的仆人到了晚上不敢上我花园走走。而且,我不瞒你说,警察登门拜访这种事我没有多大兴趣,因为,你要懂这个道理,贝蒂西奥先生,在意大利只有公道默不作声的时候才能讨还公道,法国的事情就不一样了,只有在公道说话的时候才能讨还公道。好吧,我本以为你有点科西嘉人的骨气,走私有本事,做管家也很泼辣,但是我现在看出来了,你还有好几手。你已经不是我的人了,蒂贝西奥先生。”

“噢,老爷,老爷,”管家喊道,他已被这一威胁吓得心惊肉跳,“噢,假如只为了这件事就决定我能不能继续侍奉您,那我就说,什么都说。我要是离开您,噢,那就是自己朝断头台走呀。”

“这又另当别论,”基督山说道,“但是你先想好了,如果你准备说假话,那么还是不说为好。”

“不,先生,为了拯救我的灵魂,我向您发誓,我一定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给您说清楚,其实我的心病,布佐尼长老也只知道一部分。但是我求您先离开这棵梧桐树。您看,月亮正要往那块云上照去,您这么站在那儿,全身裹着披风,我也看不清您的身材,真像是维尔福先生……”

“什么?”基督山喊道,“竟是维尔福先生……”

“阁下认识他吗?”

“尼姆的前任检察官?”

“是的。”

“他娶了圣梅朗侯爵的女儿?”

“是的。”

“他在司法界赫赫有名,是个最正直、最严厉,最循规蹈矩的法官?”

“啊,先生,”贝蒂西奥喊道,“这个有着无可指责美名的人……”

“嗯……”

“是个卑鄙无耻之徒。”

“什么!”基督山说,“不可能。”

“他就是我说的这种人。”

“是吗?”基督山说,“你有证据吗?”

“至少是以前有的。”

“可你把证据丢了,蠢人一个。”

“是的,不过好好找的话,还是能找回来的。”

“是吗?”伯爵说,“你给我讲讲吧,贝蒂西奥先生,现在我对这事开始有点兴趣了。”于是,伯爵哼着露西娅唱的小调,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贝蒂西奥一面开始回溯往事,一面跟着过去,走到伯爵面前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