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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场上

这样下去,事情难免要弄坏的。出于不平,人们有些耐不住了,一句两句地岔起话来:

“冯幺爸,你就说!”

“这有好大一回事?说说有哪样要紧?”

“说就说嘛,说了好去做活路,春工忙忙的……”

这当然也和曹支书一样,说得很有分寸,但这人心所向,对冯幺爸同样也是压力。

再推挪,是过不去的了。冯幺爸干脆不开口,不知怎样一来,竟叹了一口气,往旁边走了几步,在一处房檐下蹲下来,抱着双手,闷着,眼光直愣愣的。往常他也老像这样蹲在门前晒太阳,那就眯着眼,甜甜美美的;今天呢,却实在一点也不惬意,仿佛是一个终于被人找到了的欠账的人,该当场拿出来的数目是偌大一笔,而他有的又不过是空手一双,只好耸着两个肩头任人发落了……哎,一个人千万别落到这步田地,无非是景况不如人罢了,就一点小事也如负重载,一句真话也说不起!

小小的街头一时间沉寂了;只见乡场的上空正划过去一朵圆圆的白云;燕子低飞着,不住地啁啾……远处还清楚地传来一声声布谷鸟的啼叫。

稍一停,罗二娘就扯开嗓子骂起来。这回她是冒火了。即便冯幺爸一声不吭,不也意味她理亏?这就等于在一街人的面前丢了她的脸,而这人又竟然是连狗也不如的冯幺爸,这咋得了?

“咦——!冯幺爸,你说你还叫不叫人?你哑啦?我罗二娘有哪一点对你不起?是一条狗呢,也还要叫几声!”

接下去就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骂人的话了,她好像已经把任老大女人撇在一边,认冯幺爸才是冤家。

“不要骂哟!”

“……是请人家来作证……”

有人这样插嘴说,许多人实在听不下去了。

“就要骂!——我话说在前头,这不关哪一个的相干!哪一个脑壳大就站出来说,就不要怪我罗二娘不认人啦!”

冯幺爸呢,他的头低下去、低下去,还是一声不吭。哎,这冯幺爸真是让人捏死了啊,大家都替他难过。

罗二娘直是骂。这个恶鸡婆一会双手溲,一会又顿足、拍腿,还一声接一声地“呸”,往冯幺爸面前吐口水。

“依我说呢,”曹支书又开口了,“冯幺爸,你就实事求是地讲!‘四人帮’都粉碎四年了,要讲个实事求是才行……”

他劝呀劝的,冯幺爸终于动了一动,站起来了。

“对嘛,”支书说,“本来又不关你的事……”

冯幺爸一声不响地点点头,拖着步子走回来,那样子好像要哭似的,好不蹊跷。常言说,昧良心出于无奈,莫非他真要害那又穷又懦弱的教书匠一家?

“曹支书,”他的声音也很奇怪,像在发抖,“你……要我说?”

“等你半天哪!”

冯幺爸又点头,站住了。

“我冯幺爸,大家知道的,”他心里不好过,向着大家,说得慢吞吞的,“在这街上算不得一个人……不消哪个说,像一条狗!……我穷得无法——我没有办法呀!……大家是看见的……脸是丢尽了……”

他这是怎么啦?人们很诧异,都静下来,望着他。

“去年呢,”他接下去说,“……谷子和包谷合在一起,我多分了几百斤,算来一家人吃得到端阳。有几十斤糯谷,我女人说今年给娃娃们包几个粽子吧。那时呢,洋芋也出来了,……那几块菜籽,国家要奖售大米,自留地还有一些麦子要收……去年没有硬喊我们把烂田放了水来种小季,田里的水是满荡荡的,这责任落实到人,打田栽秧算来也容易!……只要秧子栽得下去,往后有谷子挞,有包谷扳……”

罗二娘打断他说:“冯幺爸,你扯南山盖北海,你要扯好远呀!”

万没料到,冯幺爸猛地转过身,也把脚一跺,眼都红了,敞开声音吼起来:

“曹支书!这回销粮,有——也由你;没有——也由你,我冯幺爸今年不要也照样过下去!”

人们从来没有看见冯幺爸这样凶过,一时都愣住了!他那宽大的脸突然沉下来,铁青着,又咬着牙,真有几分叫人畏惧。

“我冯幺爸要吃二两肉不?”他自己拍着胸膛回答:“要吃!——这又怎样?买!等卖了菜籽,就买几斤来给娃娃们吃一顿,保证不找你姓罗的就是!反正现在赶场天乡下人照样有猪杀,这回就不光包给你食品站一家,敞开的,就多这么一角几分钱,要肥要瘦随你选……跟你说清楚,比不得前几年海哪个再要这也不卖,那也不卖,这也藏在柜台下,那也藏在门后头,我看他那营业任务还完不成呢!老子今年……”

“冯幺爸!你嘴巴放干净点,你是哪个的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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