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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登枝

浩然

清早,飞来了两只花喜鹊,登在院子当中的桃树枝上,冲着北屋窗户喳喳地叫。

韩兴老头从农业社回到家里,被这叫声惊动了。他把粪箕子往猪圈墙下边一丢,仰着脸,捋着黄胡子,笑眯眯地望着花喜鹊,寻思着它们预兆的喜事儿。

坐在北屋炕上的老伴,挺不高兴地对着窗上的玻璃朝他喊:“粥都凉了,你到底还吃不吃?一家子人光等着你。”

闺女韩玉凤眉开眼笑地迎着走进屋来的爸爸,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端粥盆拿碗筷,给老人盛上,自己也往炕沿上一跨,端着粥碗,稀里呼噜地吃起来;还没等把饭咽利落,碗筷一放,拿起小包裹就要走。

当妈妈的最能观察闺女的心事,见闺女那个慌慌张张的样子,故意绷着脸说:“啥事儿勾你的魂儿啦?慌得你整天价饭都不想吃?”

玉凤脸一红,脑袋一晃:“今个各社的会计开碰头会,能不忙吗?”她说着,看爸爸一眼,一阵风似地跑了。

老伴回头看看老头子,见他还是闷着头吃饭,就没好气地说:“你呀,整天价像个木头人,啥事儿也不管。看咱们丫头这两天成了没砣的秤,到哪儿都站不住,像个啥样子!”

这对老夫妻平时断不了开个玩笑,老伴性子急,老头子那股遇事满不在乎的脾气常常使她恼火。

这会儿,韩兴又不慌不忙地说:“人家还不是忙工作嘛!”

老伴更生气了:“屁,什么忙工作,忙着搞‘自由’哩!”

“搞‘自由’就搞‘自由’呗,又何必大惊小怪的!”

“我的天,不是你身上掉下的肉,敢情是不疼。年轻人自己办终身大事,哪有什么主心骨哇?你没见老焦家二姑娘遭的那事儿:马马虎虎地订了亲,过门三天半就闹离婚,多糟心哪。咱丫头要是那个样子,我可不答应。”

“你不答应不顶用,有《婚姻法》管着呐。”

“《婚姻法》是《婚姻法》,她眼里也不能没我一点儿呀!”

老头子故意问:“怎么才合你的心呢?你想包办?”

老伴很认真地压低声音说:“新社会不兴包办,更不能拿儿女搞买卖,咱们得顺着潮流走。依我看,就按照玉凤她二姨的主意做,把城里供销社那个股长叫到咱家来,让他俩对面相看;相中了,问的她心服口服,两头乐意,一分钱彩礼也不要,这还能算我包办?”

老头子忍不住笑了:“要我说呀,你这是变相包办!”

老伴把嘴一撅:“你不用给我乱扣大帽子,不包办,也不能大撒巴掌不管。你就是不疼闺女。”

老头子又笑笑说:“我怎么不疼闺女?疼得讲究疼法,我比你会疼。你明知道人家自己找好了对象,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要拆散人家,再给另找一个,这是为啥?非这样你不痛快?这还不是老思想穿上新外罩出来了?要我说呀,咱们应当认真负责地帮助玉凤把那个人调查调查,要是根子正、思想好,成亲后能够一块儿过社会主义日子,咱们就成全他们;要是真不好,咱们再劝玉凤也有话说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老伴听了这番话,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可是自己一时又想不出别的理由来驳老头子;再说,她也不敢相信自己那条道道真能够走得通,就撅着嘴巴不吭气了。

老头子撂下饭碗,想了想说:“哦,有了。咱们东方红社跟他们青春社订了换种合同,我今天就去商量这码事;借这个由头,到那边把那个人的根底儿仔细地打听打听,看情形回头再说。你看行不行啊?”

老伴叹口气说:“去就去吧,说不定是喜是忧哩!”

韩兴老头在黑袄外边罩上了一件蓝布衫,又换了一双纳帮薄底鞋,兜里还装上了几块钱,背着粪箕子就动身了。

东方红社和青春社相离只有十来里地,因为当中隔着一道金鸡塘河,古来结亲的少,来往的也少。今年开春都转了高级社,又并成一个乡,两边社员觉得隔河涉水,走动起来很别扭。社干部们凑到一块开了个会,接着又发动了两班人马,在河上修上一座石桥。就在修石桥的时候,女儿韩玉凤才认识了青春社的林雨泉。他俩一块儿参加运石头,一块儿搞宣传鼓动工作,最后又一块儿计算工料成本,一来二去就悄悄地搞起恋爱来了。韩兴老头在县农业技术训练班学习一个多月,回来就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做父母的谁不关心儿女的终身大事?何况他的儿子不在家,身边独有这么一个眼珠子似的闺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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