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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

向高没理会她,直说:“可巧你也早回家。买卖想是不错。”

“早晨又买了像昨天那样的一篓。”

“你不说还有许多么?”

“都教他们送到晓市卖到乡下包落花生去了!”

“不要紧,反正咱们今天开了光,头一次做上三十块钱的买卖。我说,咱们难得下午都在家,回头咱们上十刹海逛逛,消消暑去,好不好?”

他进屋里,把包袱放在桌上。春桃也跟进来。她说:“不成,今天来了人了。”说着掀开帘子,点头招向高,“你进去。”

向高进去,她也跟着。“这是我原先的男人。”她对向高说过这话,又把他介绍给李茂说:“这是我现在的伙计。”

两个男子,四只眼睛对着,若是他们眼球底距离相等,他们底视线就会平行地接连着。彼此都没话,连窗台上歇的两只苍蝇也不做声。这样又教日影静静地移一二分。

“贵姓?”向高明知道,还得照例地问。

彼此谈开了。

“我去买一点吃的。”春桃又向着向高说,“我想你也还没吃罢?烧饼成不成?”

“我吃过了。你在家,我买去罢。”

妇人把向高拖到炕上坐下,说:“你在家陪客人谈话。”给了他一副笑脸,便自出去。

屋里现在剩下两个男人,在这样情况底下,若不能一见如故,便得打个你死我活。好在他们是前者的情形。但我们别想李茂是短了两条腿,不能打。我们得记住向高是拿过三五年笔杆的,用李茂底分量满可以把他压死。若是他有枪,更省事,一动指头,向高便得过奈何桥。

李茂告诉向高,春桃底父亲是个乡下财主,有一顷田。他自己底父亲就在他家做活和赶叫驴。因为他能瞄很准的枪,她父亲怕他当兵去,便把女儿许给他,为的是要他保护庄里底人们。这些话,是春桃没向他说过的。他又把方才春桃说的话再述一遍,渐次迫到他们二人切身的问题上头。

“你们夫妇团圆,我当然得走开。”向高在不愿意的情态底下说出这话。

“不,我已经离开她很久,现在并且残废了,养不活她,也是白搭。你们同住这些年,何必拆?我可以到残废院去。听说这里有,有人情便可进去。”

这给向高很大的诧异。他想,李茂虽然是个大兵,却料不到他有这样的侠气。他心里虽然愿意,嘴上还不得不让。这是礼仪底狡猾,念过书的人们都懂得。

“那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向高说,“教我冒一个霸占人家妻子的罪名,我可不愿意。为你想,你也不愿意你妻子跟别人住。”

“我写一张休书给她,或写一张契给你,两样都成。”李茂微笑诚意地说。

“休?她没什么错,休不得。我不愿意丢她底脸。卖?我哪儿有钱买?我底钱都是她的。”

“我不要钱。”

“那么,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

“那又何必写卖契呢?”

“因为口讲无凭,日后反悔,倒不好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

说到这里,春桃买了烧饼回来。她见二人谈得很投机,心下十分快乐。

“近来我常想着得多找一个人来帮忙,可巧茂哥来了。他不能走动,正好在家管管事,捡捡纸。你当跑外卖货。我还是当捡货的。咱们三人开公司。”春桃另有主意。

李茂让也不让,拿着烧饼望嘴送,像从饿鬼世界出来的一样,他没工夫说话了。

“两个男子,一个女人,开公司?本钱是你的?”向高发出不需要的疑问。

“你不愿意吗?”妇人问。

“不,不,不,我没有什么意思。”向高心里有话,可说不出来。

“我能做什么?整天坐在家里,干得了什么事?”李茂也有点不敢赞成。他理会向高底意思。

“你们都不用着急,我有主意。”

向高听了,伸出舌头舐舐嘴唇,还吞了一口唾沫。李茂依然吃着,他底眼睛可在望春桃,等着听她底主意。

捡烂纸大概是女性中心底一种事业。她心中已经派定李茂在家把旧邮票和纸烟盒里底画片捡出来。那事情,只要有手有眼,便可以做。她合一合,若是天天有一百几十张卷烟画片可以从烂纸堆里捡出来,李茂每月的伙食便有了门。邮票好的和罕见的,每天能检得两三个,也就不劣。外国烟卷在这城里,一天总销售一万包左右,纸包的百分之一给她捡回来,并不算难。至于向高还是让他捡名人书札,或比较可以多卖钱的东西。他不用说已经是个行家,不必再受指导。她自己干那吃力的工作,除去下大雨以外,在狂风烈日底下,是一样地出去捡货。尤其是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她更要工作,因为同业们有些就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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