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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察加小景

“场合上去!连喝酒都是赊的,——你来摸吧!”班长辩解着,双手拍拍制服口袋。

所丁翻眼望他,又摇摇头,于是决定偷点懒去睡觉。但他并不立刻动身;他忽然集中注意,侧起耳朵倾听起来;他叹息了,“仿佛你把她柞起的样!”他怨诉的在心里说,因为穿过暗夜,他听见那流娼还在旗台边嘤嘤啜泣。

他准备向班长谈一谈她,但他打了一个呵欠,结果这样说了:

“今晚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罗!……”

所丁转身走进去了,班长在大门边被留下来。

为了实现他的企图,班长是颇费过苦心的,而那全部工作的重心便是支使开他的伙伴。办事员是照例不在所里住的,乡长进城求医去了,全部房子只有三五个所丁住宿;他们大半都有家有室,要诳走他们是容易的,但在那个无家可归的老娃身上,他却打了不少麻烦。他曾经两三次提议代他守班,那老实人不放心,怕他会熬不住牌瘾,摸到场合里去。他已经有点灰心,但他现在轻轻松松把他打发走了。

可是,他并没有即刻去旗台边找那流娼,为了周全,他做作的半掩了门,缓缓跟了进去。那是间大神殿,正中的东岳大帝已经搬移开了,中梁上悬着一盏久已失灵的洋灯。下面有张餐桌,几把凳子。然而,两厢皂隶之类的神像却还在的,其中一个大家叫做胖爷,脚下燃着一只破碗做成的油灯。神座下的一堆柴火正在熊熊的燃烧。班长在火堆边坐下来,留心着后殿里的动静。他听见老娃在打呵欠,又嗒的丢下草鞋,接着是木床札札札响了一阵,便再没有声息了。

可是,虽然如此,班长却仍旧没动身,一种倦怠之情,重又罩住他了。他受了同伴的传染,竟也呵欠起来,感觉到了困乏。而且,经火一烤,他的疥疮子更加痒了。而当一个人搔着疥疮的时候,任何幸福都很难引诱他的,倒是尽情抓它一通快活得多。但他蠢然一笑,又叹一口气,终于放下决心,站起来了。他离开火堆,轻轻的敞开门,贼也似的进暗夜里去……

那流娼还在啜泣,已不再幻想谁会拯救她了。因为所丁的出现,以及他的提示,她才又记起她今天触到的是怎样一种霉头!那个收拾她的妇人的威风,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似乎甚么人都肯听她的话,而在她的进攻当中,几乎全街人都是帮手。最怪的是某些人物,就像狗样,她才一声吆喝,她就被柞上脚柞了。

在她的熟人当中,曾经有两三个,也是遭逢过醋婆子的虐待的。她们有的被撕破了仅有的盖面衣服,有的脸给磁瓦片划伤了,以致好久无法营生。这也许是更坏的事,但她现在却宁愿这样,因为她现在并不觉得一件衣服,一张面孔可惜,只要能够得到食物,温暖,和好好的躺一躺,她倒并不怎样看重它们!

她举目四望,她所看见的只是黑暗;她又情不自禁的放声哭了。

“入它妈哟,老子犯的甚么罪哇?!”她粗鲁的绝叫着,“又没偷人抢人,……”

她忽然间住了嘴,因为她听见了急行的脚步声。那是班长。他转向她面前停下来,但他发出傻笑,不知怎样开口的好。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近女人,他有儿有女,已经结婚好几年了,但他接近一个被人当做商品的女人,这还是第一次。

而他之傻笑,更因为塞满他的只有那个原始欲望,而又害怕说失了格。

“甚么人叫你这两天跑来呵!”他终于找出话题来了,接着松了口气。

“这个怪得我么!”她反驳的说,但却庆幸自己有了一个诉苦的对象,“就说我来错了,我走好啦!把你像犯人样,——连犯人都不如!一个躲风的棚子都不给你!……”

咽哽打断了她,她的眼泪淌得更认真了。

“做一点好事吧!”停停,她又求乞的抽噎着说,“我总会记得的!……”

“你会记得我们?”班长嘲弄的抢着说,“骗晃晃做啥呵……”

他是没想到他该这样说的,而一说出口来,他的迟疑害羞全没有了。反而不知不觉的确定了一种态度,而这种态度是对付一个被看作商品的女人最适宜不过的,于是他就流腔流调,但却自命风流的同她说起来了。

她也立刻反应的采取一个合乎她的行业的态度,因为她已经看出了一线希望,可能由此得到她所急需的食物,温暖,和好好的躺一躺。为要达到这个希望,她甚至连例有的忸怩也忘记了,凡事她都直捷了当的答应了他。而且说得比他还要裸露,正像他所求的不过是一碗便茶那样。

这样,班长很快把她从脚柞上取下来了。他领她摸进公所里去,让她坐在火堆旁边,然后准备去后面厨房里看有剩饭没有。他就要动身了,却又停了下来,望着那个身材瘦小,缩住一团的娼妇蠢然一笑。

“你不要过桥抽板哇?!”他说,但又败兴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