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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街涅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和一个人。那是在七十年代,我去参观曲阜的孔子庙。路遇一位游客,四十多岁,看穿着言谈像是哪个乡镇工厂的采购员。他一听说我是北京来的,立即用神秘的口气问我:

“你登过金銮殿吗?”

“你说的是故宫吧?去过,北京人都去过。”

想不到他竟眯起眼睛,一副神往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无羡慕地说:

“那可是皇帝的龙廷啊!”

我被逗得大笑起来。那时我还年轻,不曾经历过许多世事沧桑,只觉得采购员到现在还把皇帝老儿看得这么重,真是可笑极了。及至今天,我才省悟过来:那也是一种思维方法。中国人里面,各种各样的思维方法,还有许多种呢!

那么,如今重游苏州街,人们又是在用何种方法思维,体现何种意绪呢。

正思忖不定之间,耳畔忽然响起一迭声的呼喊:

“安——乐——渡……”

“安——乐——渡……”

我吃了一惊,忙向岸两边张望。然而奇怪,并没见有人在喊。看看舟中乘客,瞧瞧路上行人,也似乎并没有听到这喊声。他们还在照样嬉戏。抬头望望天空,苍穹明净,白云片片。低头看看脚下,湖水澄彻,碧波粼粼。也许,这是我自己心里幻化出来的喊声?

“安乐渡”实有其故事,见于《清稗类钞》:昔者,皇帝在圆明园招御舟徐行,则岸上宫人必曼声呼曰:“安乐渡。”递相呼唤,其声悠扬不绝,至舟达彼岸乃已。文宗出狩时,穆宗尚在抱,戏效其声,上抚穆宗首曰:“今日无复有是矣。”言讫,潸然泪下,内侍等皆相顾惶惶不已。

文宗即咸丰皇帝,穆宗即同治皇帝。在咸丰当政的1851年至1861年的十年间,正是清政文化教育急剧衰落、帝国主义列强图谋瓜分中国之时。咸丰皇帝的潸然泪下,正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一种心灵写照。他多么希望昔日的康乾盛世能够久驻啊。

可惜,历史不能依着这位封建皇帝的意志转移!更何况,所谓的康乾盛世,就真的是那么美妙吗?

5

我在石阶上坐下来,细细倾听着。

新修的石阶路面,光崭崭的,给人一种纤尘不染的感觉。昔日的繁华和鼎沸、风烟和血色,都早已被岁月抹去。然而,寂寥的石阶上,突然响起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是来自我的脚下,还是来自我的内心?

我听到二百年前的那些亡灵,正在石阶下面游荡歌吟。一时还听不清他们唱的是什么,但分明能感觉到他们依然激烈的情绪。莫非,他们是想从历史的深处起来,为我歌上一曲?

——哦,是了,你们想唱什么,就唱唱吧,我在倾听。

——那么,我们就唱了,你听好。

半空里,真的就响起了悲凉的幽吟,听得人脊背发凉: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睡也无聊,醒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一曲唱罢,又响起另一曲:

行到那旧院门,何用轻敲,也不怕小犬叫。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苔砌草。手种的花条柳梢,尽意儿采樵。这黑灰,是谁家厨灶?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好悲凉的曲调!莫非,这就是挽歌吗?

——正是,正是。盛世写衰歌,这不是一个铁定的规律么?还请随我们来,带你去看看所谓的乾隆盛世,是怎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腾”地跳起身,随亡灵们匆匆而行,迈进了乾隆末年的大门。

恰好,正赶上府库清点完毕,库存告匮,偌大国库里只剩下银钱二百万两了!消息急报龙廷,把个乾隆皇帝从风花雪月中惊起——这还了得,倘一遇灾荒,除了大开捐纳、加重税赋,便毫无办法了。而如此做,必将引起民怨沸腾、动摇国基,所谓盛世的殿堂,细细看去,充其量已是一座纸糊的牌坊罢了!

乾隆龙颜大怒,拍案叫道:“五年前,国库里不是还有存银八千万两吗?钱都哪里去了,查!”

“还能查出个什么结果呢?!”亡灵们一起大叫起来。“除去官吏的贪污,你乾隆自己的铺张浪费就是一大笔消耗呀。大修避暑山庄,所费亿万。大修圆明园,又是不下亿万。还有你的六次南巡,五幸五台山,五次告祭曲阜,七次东谒三陵,两次巡游天津,一次登赏嵩山,一次游览正定,多次避暑热河……哪一次不是修桥铺路,搭建行宫,道设彩棚,河行龙舟,造成万人空巷的‘喜庆’气氛?更兼你的王母、嫔妃、官吏、奴仆们的大大小小红白喜事,日日天天寻常消磨,全都穷尽奢靡,极尽排场,这么争相坐吃而大山能够不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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