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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卑斯山二日

一分钟,最短暂又最漫长的一分钟,无人说话,连照相机也不咔嚓。在自然面前,我们和开蒂还有什么年龄可分,我们和牛羊还有什么属性可分,竹篮里的面包和婴儿,便是人类和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这片绵延起伏的和谐、宁静和安详,使我暂时忘记了世界上还有掠夺、残杀和战争这一类的词汇。但谁都不会忘记拿破仑曾率五万法军翻越阿尔卑斯山击溃了撒丁和奥地利军队,杀得陈尸遍野;二战中被称作死亡之谷的毛特豪森集中营,两天前我们专程去过那里。花绣在怀抱,葡萄园静静躺在蓝天下,怎能想象历史在阿尔卑斯山的阴谋、罪恶和屠杀!那些灿烂的黄玫瑰通向地狱,那些骨头、血液和淡红色的肉都找不到了,只有搏动的、痉挛的、撕裂的、盘根错节的群体的手的雕塑,从地心升起敲得晴空铮铮地响。那攥成铁锤的手是战后匈牙利塑的,刺破苍天的手是苏联塑的。盘根错节的手是南斯拉夫塑的。而历史最不懂得教训二字,电视荧屏天天有战争、有血腥。破坏、毁灭、践踏、蹂躏;人类愧对上帝创造的地球,也愧对自己!

莱茵格贝尔与许多奥国人一样,渴望了解中国。一位四十来岁的文化官员感叹地说:想想在学校里究竟学了点什么呢?地理课就讲了中国一条大河。去看中国几千年的文化、瓷器、丝绸、长城、众多的人口、错综复杂的朝代,是那位官员一生最大的愿望。而莱茵格贝尔是幸运者,他实现了这一愿望。他曾骑自行车游遍半个中国。沙发上摆放着几幅放大到二尺的彩色照片,是他骑车游长城的英姿以及他拍下的农田和荷锄的农民。晚餐后,莱茵格贝尔迫不及待地挂起幕布,为我们放映他在中国拍摄的录像带。他不会汉语,但会说中国美、中国真美!现在,我的祖国才是我的远方,他在阿尔卑斯山的骄傲里,给我们以新的视角和魅力。

次日早晨醒来,不到六点,掀帘一看,云缭雾绕,宛若仙境。近处,遍地黄花不见了,不知啥时还原为青草,真切的青草,嚼一根在嘴里,嫩绿得让人牙痛。我们就在这样的时刻离开了小木屋,去山下莱茵格贝尔的父母家。

别墅样的小屋多了起来,有蔷薇作墙作篱,有参天的金合欢树作屏障。山下雾气更重,每一扇亮着的窗户,似被啤酒的泡沫淹没。在这里,权力和金钱似乎正在过时,升迁发迹也不再那么诱人,人们追求生活的和谐和平凡。是的,除了阳光、草地,还有什么值得任意享受。城市人有意搬到乡下住,毗邻皆小楼,一样玲珑,一样干净,看不出谁是真正的农民。

一个书香世家。两位老人出门迎候。父亲是奥地利身负盛名的书法家——原以为书法艺术只属于东方,只在汉字或日文韩文中进行,不料德文字母也有着非凡的书法感染力。老人手写并自己插图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全奥惟一;老人用自己的头发作毫,是全奥惟一;老人以发丝渗墨在小羊皮上绘制出精密的维也纳地图,是全奥惟一。老人退休前是林茨大学历史系教授,艺术品位极高。几十年来孜孜不倦,85岁高龄仍不离工作间。除了酷爱书法、绘画、雕塑,还收集各种古董、化石、艺术品,这块鹅黄碧透的色调与石纹,这座拜占庭式的屋宇,惟妙惟肖,堪称大自然杰作。

一条木质莲花栩栩如生,我以为是哪位东方客人所赠,莱茵格贝尔却说是她母亲年轻时代的作品。母亲也是学雕刻的,行刀走纹,已在盛开的花瓣上显示出相当的造诣。自结婚后,生了六个儿子,她便放弃事业,一心操持家庭,甘为丈夫、为孩子作出牺牲。由于惋惜,我们用了“牺牲”这个颇具英雄主义的词。而她却异常平静地说,这不是牺牲,既然这个家庭需要我,我就应该这样。她不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高尚的借口。自然科学越发达,人对自身的认识越接近本体,这符合西方近代生命哲学的道理,又与中国的老庄思想极为相似。

接着我们享用了在奥地利最亲切最丰盛的一顿早餐。面包、果仁、甜饼是才烤的,牛奶是乡村农民才挤的,火腿、肉肠、草莓酱,与葱蒜捣在一起的黄油,都是这位年过古稀的奥地利母亲亲手做的。母亲的餐桌上也有一只篮子,当时我从篮子里取出第一片面包时,我找到了生命吟唱的象征。

离别的时刻到了,我们与莱茵格贝尔一家在木槿树下合影。木槿花通体流淌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力。小山村躺在阿尔卑斯的天籁里,以平静的姿态告诉我们什么是生存的意义,以白雪、阳光和青草赐予我们最良好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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