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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十年(节选)-七

寿昌又拉着我走,在大学前面的街道上,就像两个梦游患者一样走来走去,进过好几家旧书店,在几家书店店头也立读过一些杂志,不知几时已经走到了万世桥。是电影快开演的时候了,我主张坐电车去。两人上了电车,我拿出一张五圆的老头票来买电车票,车长找不起。我的零钱,却又不够,坐了一站路,车长又把我们放下车来,意思是让我们把钱换了再坐电车。我到这时候才知道寿昌是囊空如洗,他是连坐电车的零钱都没有的。我这个太不聪明的脑筋,也才悟到在早上他为甚么要到上野去会那位“老王”,为甚么到中饭时又去找屠模,为甚么几次都不坐电车。说不定昨天晚上漱瑜去会某姐,也怕是去借钱,因为钱没借到,所以肚子才痛了起来,让我们的咖啡馆情调也就成为了画饼。脑筋太迟钝的人,就是在享乐上都是没有资格的。我假如早悟到了他们是没有钱,我自己虽然也穷,但还有从书店老板那儿领来的路费,一小时的咖啡馆情调或者是可以领略的。可惜我就在那一次把机会失掉了,自有生以来一直到现在终还不曾把我们的“咖啡馆情调”领略过一次。——我这样写来倒不是要夸示我是一位道学先生,也并不是想否认我之为“流氓痞棍”,不过我这个“流氓痞棍”委实是一位胆小的家伙,凡是没有经验的地方,实在没有胆量一个人去撞。自然,在这儿也有一种东西在说话,那种东西多的便是胆量十足的人,那种东西一缺乏不怕就是想要以“咖啡馆情调”来款待我的寿昌,反因我而得到一番梦游患者的经验。

那场《格里格里博士》的影戏,所描写的是一种狂人心理。开首是疯人病院的场面,是现实的情景。接着是那院里的两个患者在谈话的光景,以下便是幻境了。

德国的某一个都市有一对青年同爱着一位姑娘。有一次节日,他们三人同往市中观看种种的游艺。格里格里博士利用着一位梦游患者在市上营利,说是能够判断人的吉凶祸福。那两位男子和他们的共同的爱人也就进了博士的斋馆。馆里是一座小小的戏场布置,正面一段高坛上立着一个细长的木匣。坛下围着座席,观光的人已经坐满了。停不一会,格里格里博士走了出来,字幕上表现出了他的说话,就是说他要向着看官们开示他的能知人吉凶祸福的梦游患者。他把木匣揭开,里面立着一个人,就和干槁了的尸首一样,眼睛闭着。博士向看官们发问,有没有人要问自己的吉凶。那对男子中的一个便要立起身来,几次都被他的友人和爱人拉着了,但他终于站起了身来。他问的是知不知他几时会死。在这时候博士叫那梦游患者把眼睛睁开来。眼睛徐徐地睁开,睁得璧圆,放出一种可怕的凶光,直射着问者的面孔。患者的口奇怪地动了几下,字幕上表现的是:“你呀,你今晚就要死!”说了又把眼睛闭了。

三位爱人大笑了起来,便各自退了席。谁料那质问者在那天晚上就寝之后,就由格里格里博士的梦游患者潜去暗杀了。另一个男子揣想到是那位游方博士作怪,便要替他报仇。经了几多转折,得到了一些实证,便率领着人们去逮捕博士和梦游患者。两人逃跑了,人们紧紧地追赶着,一直追进了最先现出来的那座疯人病院里。银幕上又是现实的景象了。一些狂人仍在那病院的中出游散,有一个像死尸一样的人闭着眼睛立在一边,便是那位梦游患者。又有一个女的患者像垂着眼帘的白蜡观音一样,是那两位男子所共爱的一个爱人。格里格里博士是那儿的院长。不用说谈出这番幻想出来的人也是患者中的一个。

走出电影馆时,满街都已经上电灯了。寿昌问我还到咖啡馆去不?我却也早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来,只是买了一些西洋点心,敦促着他,赶快回去安慰他的漱瑜。

跑到东京,混混沌沌地便过了三天,到第四天清早又和寿昌告了别,我是决定回福冈去了。因为想买几本书,便又打算跑到东京大学前面的书店里去渔猎。坐在电车里自己觉得真是无聊,跑来东京一趟,也就和在京都混了几天的一样,真是空洞。自己也会了一些朋友,但好像所当解决的问题,一个都没有得到解决。朋友们自然大家都在答应要做文章,但那不是和几个月前还未回国时的情形一样吗?未知数依然还是未知数,X依然还是X,问题并没有进展得一步。想到达夫说要退院,觉得最可靠的还是只有他。他的寓所本就在大学附近,我便决心再往他那儿去探望一次。

他果然是在我会见了他之后的第三天退院的,我再在他的寓所见面时,他已经在做他的《友情和胃病》了。

这一次的重逢才会见了好些朋友。会见了资平和何畏,是东大同学们在学校里把他们找来的。无心之间也会见了徐祖正,他在我到京都的时候,已到了东京,那时他好像是和达夫同住在一个馆子里。就在那天下午,在达夫的房间里聚谈了一次,大家的意思也都赞成用“创造”的名目,暂出季刊,将来能力充足时再用别的形式。出版的时期愈早愈好,创刊号的材料,就在暑假期中准备起来。这个会议或者可以说是创造社的正式成立,时候是一九二一年七月初旬,日期是哪一天我不记得了。据郑伯奇1921年6日4日日记,创造社成立日期应在6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