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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打滚儿

  “好。”我答应着。
  宋妈和我偷偷出去的,妈妈哄着弟弟他们在房里玩。出了门走不久,宋妈就后悔了:
  “应当把弟弟带着,他回头看不见我准得哭,他一时一刻也没离开过我呀!”
  就是为了这个,宋妈才一年年留在我家的,我这时壮着胆子问:
  “小栓子怎么死的?宋妈。”
  “我不是跟你说过,冯村的后坡下有条河吗?……”
  “是呀,你说,叫小栓子放牛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净顾得玩水。”
  “他掉在水里死的时候,还不会放牛呢,原来正是你妈妈生燕燕那一年。”
  “那时候黄板——嗯,你的丈夫做什么去了?”
  “他说他是上地里去了,他要不是上后坡草棚里耍钱去才怪呢!准是小栓子饿了一天找他要吃的去,给他轰出来了。不是上草棚,走不到后坡的河里去。”
  “还有,你的丈夫为什么要把小丫头子送给人?”
  “送了人不是更松心吗?反正是个姑娘不值钱。要不是小栓子死了!丫头子,我不要也罢。现在我就不能不找回她来,要花钱就花吧。”
  宋妈说,我们从绒线胡同走,穿过兵部洼、中街、西交民巷,出东交民巷就是哈德门大街。我在路上忽然又想起一句话。
  “宋妈,你到我们家来,丢了两个孩子不后悔吗?”
  “我是后悔——后悔早该把俺们小栓子接进城来,跟你一块儿念书认字。”
  “你要找到丫头子呢,回家吗?”
  “嗯。”宋妈瞎答应着,她并没有听清我的话。
  我们走到西交民巷的中国银行门口,宋妈在石阶上歇下来,过路来了一个卖吃的也停在这儿。他支起木架子把一个方木盘子摆上去,然后掀开那块盖布,在用黄色的面粉做一种吃的。
  “宋妈,他在做什么?”
  “啊?”宋妈正看着砖地在发愣,她抬起头来看看说,“那叫驴打滚儿。把黄米面蒸熟了,包黑糖,再在绿豆粉里滚一滚,挺香,你吃不吃?”
  吃的东西起名叫“驴打滚儿”,很有意思,我哪有不吃的道理!我咽咽唾沫点点头,宋妈掏出钱来给我买了两个。她又多买了几个,小心地包在手绢里,我说:
  “是买给丫头子的吗?”
  出了东交民巷,看见了热闹的哈德门大街了,但是往哪边走?我们站在美国同仁医院的门口。宋妈的背,汗湿透了,她提起竹布褂的两肩头抖落着,一边东看看,西看看。
  “走那边吧。”她指指斜对面,那里有一排不是楼房的店铺。走过了几家,果然看见一家马车行,里面很黑暗,门口有人闲坐着。宋妈问那人说:
  “跟您打听打听,有个赶马车的老大哥,跟前有一个姑娘的,在您这儿吧?”
  那人很奇怪地把宋妈和我上下看了看:
  “你们是哪儿的?”
  “有个老乡亲托我给他带个信儿。”
  那人指着旁边的小胡同说:
  “在家哪,胡同底那家就是。”
  宋妈很兴奋,直向那人道谢,然后她拉着我的手向胡同里走去。这是一条死胡同,走到底,是个小黑门,门虽关着,一推就开了,院子里有两三个孩子在玩土。
  “劳驾,找人哪!”宋妈大声喊。
  其中一个小孩子就向着屋里高声喊了好几声:
  “姥姥,有人找。”
  屋里出来了一位老太太,她耳朵聋,大概眼睛也快瞎了,竟没看见我们站在门口,孩子们说话她也听不见,直到他们用手指着我们,她才向门口走来。宋妈大声地喊:
  “您这院里住几家子呀?”
  “啊啊就一家。”老太太用手罩着耳朵才听见。
  “您可有个姑娘呀?”
  “有呀,你要找孩子他妈呀?”她指着三个男孩子。
  宋妈摇摇头,知道完全不对头了,没等老太太说完就说:
  “找错人了!”
  我们从哈德门里走到哈德门外,一共看见了三家马车行,都问得人家直摇头。我们就只好照着原路又走回来,宋妈在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半天才想起什么来,对我说:
  “英子,你走累了吧?咱们坐车好不?”
  我摇摇头,仰头看宋妈,她用手使劲捏着两眉间的肉,闭上眼,有点站不稳,好像要昏倒的样子。她又问我:
  “饿了吧?”说着就把手巾包打开,拿出一个刚才买的驴打滚儿来,上面的绿豆粉已经被黄米面融湿了。我嘴里念了一声:“驴打滚儿!”接过来,放在嘴里。
  我对宋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