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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哉游哉-冬日漫步

樵夫离家已经有两个季节,这座简陋的小屋至今仍旧点缀着这里的风景。鸟飞到这里来做窠,林间有许多四脚走兽的足迹,你若跟踪追索,你可以发现它们都是走到这里来的。人侵犯了自然,玷污了自然,但是自然一向对此并不挂怀。伐木丁丁的声音现在偶然还听得到,森林仍旧很高兴的,不存戒心地替斧头发出回声;可是这种声音不常有,有了它的点缀,这里的景致显得更为荒野,天地之间一切元素,似乎正努力把这种声音也化成自然界景色的一部分。

我们沿樵径而上,渐渐地走到山顶;山虽是丘陵,但也相当高,南边的山坡尤为陡峻,我们站在那边,纵目南望。底下广阔的风景——森林、田野、河流,可以一览无遗,一直可以望到远处积雪的山脉。那边有炊烟一缕,冉冉地从林中升起,林里的农舍我们是看不见的,可是它顶上的烟,无异竖起了一面大纛。那边下面的气候一定较为温和,因为那边有温泉,温泉所冒出的蒸气,在树林顶上结成云彩。一个远道来的游客,假如在林中高地,发现了这一股烟,他同那农舍里的主人,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一种默契。烟慢慢地舒徐地上升,就像树叶所吐出来的蒸气一样,烟在空中,化成丝丝缕缕,其繁忙正不亚于炉边的主妇。烟中似乎也有字,我们仔细辨读,也可以悟出人生的道理,它所表示的实在远比火热水沸这个简单的事实更为重要,更为亲切。森林任何一处,只要像挂了旗似的露出这种烟柱,那底下就有人家卜居——人类就是这样移民而繁衍的,罗马就是这样创始的,艺术就是这样起源的,大帝国——不论是在美洲的或是亚洲的大草原上——就是这样建立的。

我们现在又下山走去,走到林中湖畔,湖在群山中央的凹处,湖水好像就是从这些山石里压榨而得,又好像是年年树上的落叶浸泡出来的液汁。一眼望去,湖水既无出口,又无入口,可是湖也有它的历史,它的历史就在它起伏的波浪,它岸边的磨光了的石卵,和它周围绵延不绝的松树。它虽然安居不动,可是绝不急切,真像阿部·穆萨阿部·穆萨,可能指十四世纪西班牙回教国王。所说的一样:“在家安居者天之道也,出外奔波者人之道也。”湖水虽不流通,它的蒸气上升,却是无远勿届。夏天的时候,湖是大地的水汪汪的眼睛!大自然胸膛上的一面镜子。森林间一切的罪恶都在这里洗净。万木拱抱,又好像罗马的圆剧场,然而这里所表演的,都是大自然的温柔敦厚的一方面。每一棵树每一条小径都把旅人带到湖的边上来,这里是鸟兽趋集之处,整个地形也是向湖边倾斜的。这里是自然女神的闺房,她每天就坐在这里理妆。别看她一声不响,可是她多俭省,又多么爱整洁。日出之后,湖水蒸发,湖面上的灰尘也随之一扫而空,湖面也不断以焕然一新的姿态出现;不论每年积集了多少杂质,春天一到,湖水立刻又显得清澈。夏天的时候,微风过处,湖面上似乎奏起一种静静的音乐。可是现在只是一片皑皑白雪,湖水的模样,我们是看不见了;有时候风把浮雪吹开,露出光滑的层冰,干枯的叶子在上面滑来滑去,它们的旅程很有限,可是东转西弯,曲折也很多。这里有一片山毛榉的枯叶,飘荡了好久,刚刚碰到岸上的一块石子——触礁了,可是它还在摇摆不定,似乎随时都可以再度发动的样子,这片树叶,从树上掉下来之后的旅程,我想一个熟练的工程师能够替它计算出来。因为计算用得着的一切因素,例如树叶目前的位置,风的方向,湖面的高度等等,都是很容易推算得出的。这片叶子边缘破碎不齐,筋络也是断缺很多,可是它的旅程,是都写在上面了。

我们身处山野,可是我们想象自己是置身在一座巨宅之中。给冰雪覆盖的湖面,可以算作我们的松木桌子,也可以算作铺了沙的地板。湖边上矗立的树木,又像是农舍的墙壁。冰块碎处,钓鱼线挂了很多,这像是厨房里大规模的准备。雪地上站立的那些人又像是森林里的家具。那些人跟我们的距离约有半英里之遥,我们隔了冰雪望过去,他们的行动模糊不清,所给我们的印象,就同我们在历史书上所读到的亚历山大大帝的功业一般。他们的行动似乎和这里的风景正好配合,其重要性也不亚于征城拓土呢。

我们现在又在树枝交织而成的拱门底下漫步走过;走到森林边缘的时候,我们听到远处河湾里冰块受到潮水冲击,轰然作响,可是这种湖水行动较难以捉摸,并非普通海潮。据我听来,这种声音很奇怪地使我联想到家,它就是我们自己远房贵亲的声音,有震撼心灵的作用。林间湖畔,日光和煦得同夏天仿佛;虽然走了几丈路,只看见一瓣绿叶,可是自然界的气象是清明而健壮。这里每一个声音都充满了一种神秘的健壮的气息,七月里微风低吹的声音固然如此,正月里树枝的颤动声又何独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