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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失魂落魄的人

克洛德·弗罗洛的义子把不幸的副主教用来约束埃及姑娘、也束缚自己的命运结斩断时,副主教已经不在圣母院了。

他一回到圣器室,撤掉罩衣,法袍和襟带,统统扔到了惊呆的教堂执事手上,便从修道院的偏门溜走,匆匆忙忙,根本无所顾忌,但他总觉得在河滩广场有人追赶。

他沿着圣热纳维埃芙山往前走,最后,从圣维克多门出了城。只要他掉头还能看到大学城塔楼的城墙和城郊稀疏的房屋,他就一直往前跑。当一道山坡把可憎的巴黎完全挡住时,他相信自己走了很远的路,这才停住,觉得又可以呼吸了。

这时候,他感觉自己看到了自己出窍的灵魂,不寒而栗。他想到了那个毁了他、又被他毁掉的姑娘。他用惊慌的目光环顾了命运让他们二人走过的崎岖双重路,一直到它们无情地相互撞击而粉碎的交汇点。他也想到了自己荒唐出家,想到了贞洁、科学、宗教、德行的虚荣,想到了上帝的无能,他心花怒放,他陷入了这些邪念里。而且,陷得越深,越觉得心中爆发了一种魔鬼的狞笑。

想到腓比斯还活着,他感到很可笑。毕竟队长还活着,他的军服一定比以前更华美,他还有一个新情妇,还带着这个新情妇去看绞死旧情人。他自言自语,在他的心目中,周围一切人都是他非常憎恨的人,唯有那个埃及少女是他唯一不恨的人,是他唯一没有欺骗过的人。

他绞尽脑汁想象着在这个世界他能够获得幸福,假使她不是吉卜赛人,他不是教士,腓比斯也不存在,她也爱他。他还想象着充满安宁和爱情的生活,对他都是可能的。似乎他感觉到在这个时刻,世上到处都有幸福的伴侣在橘树下,在河边,在巴黎落日的余晖中,在满天繁星的塞纳河畔……都可以有甜蜜的绵绵细语。如果上帝可以原谅他,他也愿意成为这绵绵细语中的一对儿。

她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根深蒂固。他愿意去为她做一切,宁可她落到刽子手中,也不愿意她落到队长的怀抱里。他为此痛苦万分,不时地揪一把自己的头发,看看是否变白了。

他突然想到,早上的时候,那条可恶的锁链正一点点收紧,死死地勒住她的脖子……

他还十分清晰地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爱斯梅拉达的情景:她活泼、天真、喜笑颜开、无忧无虑、穿着盛装,舞姿翩翩、轻盈。而最后一次看到爱斯梅拉达,她身穿内衣,脖子上套着绳索,赤着脚,缓缓地走上绞刑架……

他就这样在压抑的情绪中,拼命地奔跑在田野里,一直到黄昏。这种逃避自然,逃避生活,逃避自己,逃避人类,逃避上帝,逃避一切的奔跑,他整整持续了一天。有几次他扑倒在地,脸孔朝下,用五指拔起麦苗。他思想痛苦得难以忍受,就用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想把它从肩膀上拔出来,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太阳就要落山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差不多疯了。

从放弃拯救埃及姑娘的那天开始,一场情感风暴就在他的心中开始了。他的理智,在这场风暴中几乎完全被摧毁,已经死去,只剩下两个清晰的形象:

爱斯梅拉达和绞刑架。

这两个紧密联系的形象合在一起,呈现了一种可怕的群像。一个形象变得风姿标致,妩媚、迷人、光辉灿烂,而另一个变得可恶丑陋。最后,他甚至觉得爱斯梅拉达好像是一颗巨星,绞刑架好像是一个巨臂。

他遭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竟然没有去寻短见,这看上去感觉很蹊跷。他看起来是如此珍惜生命,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后就是地狱。

天色越来越暗了,他内心尚存的灵性迷迷糊糊地告诉自己要回去。他刚才放任自己漫无边际地四处走走。他沿着教士草场往前走,走到了一条草场路和新医院分开的小路,终于走上了塞纳河边。

在那里,堂·克洛德找到了一个船工,给了几个巴黎德尼埃,船工就带着他逆流而上,一直行使到城岛的沙嘴,让他看见格兰古瓦在那浮想联翩的地方。

他一口气朝圣母院跑去,他看见圣母院的两座巨大钟楼在许多房屋中间高高地耸立着。

他又跑到教堂的前庭广场,到了这里,反而退缩不前了,因为他不敢看这些阴森森的建筑物。

“啊!今天,就在上午,这里真的发生了一件那样的事吗?”

他壮着胆子向教堂望去,教堂的正面一片漆黑。

天上繁星在闪烁,天边渐渐地升起一轮弯月。新月像一只小鸟儿,落在高高的钟楼顶上。

修道院的大门紧闭,但是,副主教身边经常带着那间密室所在钟楼的钥匙。他把门打开,一头钻进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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